一顾三错 第18章 第六章 误会 上

裴子巽在京郊的山腰湖畔有一处小筑，他闲时常常一人于此读书习字，观山饮茶，避暑小憩，身处这山水之间颇有避世而居，悠然自得之意。

这世外桃源般的地方还有个诗意的名字谓之浮梦轩，世事流水，一梦浮生。

顾杞雪跟随他来到此处，便看见门口还有只可爱的大黄狗，看到裴子巽来便摇着尾巴扑来，见到顾杞雪这生人竟也未吠叫，反而抱住了她的腿。裴子巽说他第一次见大黄对人如此亲热，平时都要先叫上几声才肯上前。

浮梦轩的后头有个大水车，湖水可随着水车的机关转动引至高处洒落，自房顶沿着房檐四周而下，宛如绵绵雨帘，伴着山风，清凉无比。

顾杞雪瞧着裴子巽从地下暗室里拿出了一个冰鉴，据说里面是他去年冬天藏的雪，雪成了冰，他捣碎了冰，又取了两个铜盏乘了小半，随后解开酒坛封泥，倒上了葡萄酿。

“这便好了。”他向她递来一盏。

顾杞雪稀奇地接过铜盏，触感冰凉，散发着葡萄的清香，小尝一口，有冰沙的中和，酸甜适宜，沁人心脾，她爱不释手，连喝了两杯，炎热的暑气早已消散。

“这是什么稀罕物？我第一次喝。”

“祛暑秘方，不过到底是酒，不可贪杯。”裴子巽抢过她手里的铜盏，见她一会工夫已然三杯下肚，却不让她再喝了。

“这酒有名字吗？”

裴子巽听她反问顿了顿，“还真没有……不如就叫它‘雪酿’，如何？”

雪酿……

顾杞雪的听了十分满意，直点头。

“我母亲的名字里也有个‘雪’字。”裴子巽缓缓说道，“母亲姓沈，沈家与裴家自前朝起便是世交，原本也是书香门第，可后来糟了变故，家道中落，母亲是家中最小的，上头有两个姐姐，传说当年沈家三姐妹风华绝代可是风靡整个长安城，长姐入宫为妃，奈何不久前朝宫变，她没入掖庭杳无音信就此失踪了。二姐早年跟随前朝的光华公主和亲鲜卑，也就是青燕国，只知后来西域生变，光华公主被杀，她也遭遇了不测……原本跟着去和亲的应是我母亲，只是当时我母亲先与我父亲定了婚约，被接到了裴家……前朝覆灭，接连的变故，母亲最终悲痛万分，郁郁而终……”

“所以你称自己沈洛筠，是随你母亲姓？”

“是的。”

裴子巽不让顾杞雪贪杯，自己倒是喝了不少，这一坛子葡萄佳酿皆被他喝了去，有些微醺了。顾杞雪望着他的模样，觉着自己也有点面烧，忍不住问他：“都说前世五百次回眸换今生一次擦肩，你我偶遇便有四回，算不算鲜有之事？”

“小七姑娘不爱红妆爱戎装，亦是人间鲜有。”他定定地看着她，眉眼依旧温柔，惹了醉意，更显得迷人。

“你什么时候知道我是……”

“嗯，见到你的第一次便猜想了。”裴子巽似笑非笑，把玩着手里的铜盏，略有思索，嘴角上扬道：“不过猜到了你女扮男装，却没想到你居然是顾家千金，原本我想象中的顾千金……或婀娜多姿，或英姿飒爽，不像你……一马平川。”

“你！”顾杞雪气得不知如何接话，他竟哈哈大笑起来，不知道是故意捉弄，还是想看她脸红可爱的样子。

“开个玩笑，顾大小姐见笑了。”他忽然一本正经地朝她施礼。

顾杞雪撇过头，忽然心里扑通扑通的，一时间不好意思看着他，却忍不住辩驳道：“我就是忍不住想知道被赐婚的对象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万一有个什么不治之疾，岂能这么随便的嫁了去，却没想到你竟也骗着我，我们算扯平了。”

“是我不对。”

“我爱慕可是沈洛筠，我可是等着看《白霜记》呢！”顾杞雪也没想到自己能说出这样大胆的表白来，也不知裴子巽有没有听进去。

裴子巽见她认真的模样，熟悉又陌生。

是啊，他自己又何尝不想永远做那个世人羡慕的沈洛筠。

“你既已知道我的身份，想必也很想知道我与永宁公主的传言吧……”裴子巽说道。

顾杞雪本来还想着如何开口询问此事，却不想裴子巽自己提了出来。

“我与永宁公主自小相识，爱慕公主的王公贵族众多，就连当年西域来的质子也都爱慕她，那时我和谢奕与永宁相处最多。不瞒你说，我与永宁公主曾经两情相悦，可那时裴昭仪并不得宠，我祖父也总是与圣上政见不合，加上谢家的挑拨，别说圣上，就连我祖父都不同意我们在一起，以致后来公主选择了谢奕，可真是世事弄人。”裴子巽轻笑一声，有些怅然，他祖父是两朝太傅，一代文臣，父亲又是礼部尚书，他从小家教严格，规矩众多，凡事都要依照祖父的意愿，走家族为自己打点铺好的路，结交对家族有利的朋友，做家族安排好的差事，他是长子长孙，背负着家族的使命，裴家的女儿都会被送进宫，裴家的儿子都要走功名之路，可谁又知道，原本的裴子巽并不想做一个只会诗书经纶，纸上谈兵之人，他最羡慕的就是顾家那样恣意沙场，潇洒江湖的生活。

“你放心，那都是过去之事了，早该放下了，既然你我已有赐婚，我定不负你。”裴子巽长叹一声，转而郑重说道。

顾杞雪听罢问道：“那你与永宁公主……”

“命中注定，终为憾事。”

“那与顾家联姻呢？”

“……雪中送碳，确为佳事。”

“那何为幸事？”

“心之所往，得之所愿”

是啊，终其一生所求之幸事，不就是那所谓“心之所往，得之所愿”吗，可又有多少人真正遇到这样的幸事，那该是上辈子积了多少的福分。

待天色见晚，裴子巽打算留宿浮梦轩，顾杞雪便先告辞了，不想在回去的路上竟遇到了永宁公主的步辇，那个骄傲的公主，身份高贵，万人簇拥，多少少女的梦想啊，可即便是她也求不到“心之所往，得之所愿”吧。

她的步辇只停了一下复又离去，只消那一下，她认出了顾杞雪，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顾杞雪不明所以，只觉耳边飘来一句：“我，我是该羡慕你还是该可怜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