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五
我觉得我的思考能力有点卡壳。
认真的吗?
为什么还有神话元素?
那有龙吗?
陆云暮像是发觉我正胡思乱想,带着点迟疑道:“……不是我说的。”
我就也懂了,这大约是个“大楚兴,陈胜王”的故事。
于是我笑着问他:“想必这个称号,出自你那位二师兄之手?”
陆云暮却摇头:“是那些受过师兄帮助的农户先喊出来的。师兄少时就颇擅农桑,武当山下的百姓常来向师兄请教。师父也曾说,师兄所会的能耐是上天所赐,是为泽被万千百姓而来……”
我听得疑惑,打断他:“等等……怎么会有你师父?他这话……说得好奇怪啊。”
陆云暮不解:“可事实就是如此。师兄指点调配过的耕地来年收成能比之前多上一倍,普天之下,有谁能有这样的能耐?若不是如此,任凭这神那神的名号如何吹嘘,也不过是笑话罢了。”
也……对。
可还是很不对劲啊。
我不知道怎么和他解释,忽然听见我那老乡同王恒川站在前头喊我和陆云暮。
原来已经到了。
我想了想,拉住陆云暮小声和他说道:“我暂时还理不清其中关隘……只是,确实不太对劲。你等我再去和你师兄商谈,之后我再告诉你缘由。”
陆云暮定眼看我,抿了下嘴唇才道:“我没骗你。”
我有点头疼:“不是说你骗我……哎,说不清了。你等我吧,之后我来找你。”
说完我便迈步朝那两人走去,走到曾煦面前时他朝我身后看了看,而后笑道:“怎么,齐公子欺负我师弟了?好端端的,怎么那副表情。”
我回头一看,陆云暮还站在原地没动,正抬头看我,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可怜巴巴的。
我忽然就说不出话来。
他这是干什么啊?
我满心莫名其妙的罪恶感,再看曾煦就气不打一出来:“曾教主,你还有事没说吧?”
曾煦竟微微垂头,看起来很是认真思考了一番,而后才问我:“你说哪一件?”
我:???
一件还不够,还有别的?
曾煦看了看我,忽然笑了:“齐公子莫要生气。今天时候不早了,明日你来问我,我再告诉你,如何?”
王恒川闻言也凑热闹道:“教主,在下明日可否旁听呀?”
曾煦笑着看他,却答非所问:“不知右护法字认得如何了?想当初曲师弟带你来见我,那时你便求我教你认字。一晃多少年已过,现在是什么情况了?”
就见王恒川听完抖开扇子遮住半张脸,眼神游移:“这……”而后看见迎面走来一位文士打扮的男子便匆忙迎了上去:“许神医!想不到竟能在此相见,实在是缘分啊!”
那位许神医见他过来躲闪了几步,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而后径直朝曾煦走来:“曾掌门,房间已经安排妥当,可是要先去吃饭?”
说完又问道:“他怎么也来了?”
曾煦笑着摇头:“他费尽心思替我联络阿云,还请了贵客——盛情如此,来便来了吧。”
许神医皱了皱眉,却只是叹了口气:“你觉得可行,那便如此吧。”
曾煦拍了拍他的肩膀,转头朝我道:“齐公子,这位是许宿许先生,目前管理此处食宿事宜,你若有什么事,找他便可。”
我站在一旁听他们说话,这时没再多问,只走上前和这位许神医行礼。许神医也朝我回礼,而后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没说话,又看向曾煦。曾煦也没说话,只是叫陆云暮上前来同许神医见面。
这之后,我同陆云暮便迈步进了这处“军事基地”,入眼的屋舍俱是茅草做顶,大约是怕山中滑坡,房子都用木头高高架起,而后又用木板连缀成片,正中立着座最阔最高耸的,大约是议事的地方。
我回头看了看门口两座高耸的瞭望台,再看树木掩映之间这几座朴素却实用的建筑,忽然就有了我这位老乡果真是在干大事的实感。
这地方,不得叫个什么寨什么坞的?
……算了,真不好听。
吃过接风宴,许神医带我与陆云暮走到一间房前,告诉我我在此处落脚,又指了我对面的一间,说是给陆云暮住的。
我听完一愣,下意识去看陆云暮。
这几个月来我俩一直同吃同住,即便住店时会订上两间,到了晚上还是依旧挨着对方过夜。想不到到了他师兄的地盘,倒是得分开了。
我忍不住多想。
曾煦……这是介意我同陆云暮的关系?
也不对,我不该这么想。毕竟这里虽是曾煦的地盘,但到底有许多外人,我与陆云暮的事并非个个都能认同……况且,况且不过是不能住一间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有什么大不了的,我怎么还矫情起来了?
再说现在……分开一会儿,也好。
我想好后抬头,正对上陆云暮看我的眼光。我悄悄指了指许神医,摇了摇头,而后朝许神医道过了谢,便迈步进了屋子。
屋里装潢依旧简朴,物品却一应俱全,屏风后面甚至已经备好了一桶热水。我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想起放下东西,而后解了衣服准备洗澡。
洗漱过后我便躺在床上,白天一整日奔波已经累得要命,此时正该好好休息,我却闭着眼在脑子里胡思乱想,一丝睡意也无。
王恒川那晃得不成样的货船我都能睡着,好好的平地怎么还能失眠了?
我努力在床上又躺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忍不住起身,悄悄推开窗户,朝我对面陆云暮住处看去。
窗外一派幽暗寂静,对面的房间都是黑着的,我想陆云暮大约也已经睡下。我靠在窗边望着外面的混沌一片,不知自己看着了些什么,脑子里却反复播放着陆云暮白日看我的眼神。
他为什么那样看我?
就好像我要抛开他自己走了一样。
明明见的是他师兄,该担心被抛下的是我才对,怎么反倒是他担惊受怕起来了?
他明明……更相信他师兄啊。
我想起接风宴上的情景,忽然觉得烦躁起来。
在这里的人无论哪一个都有广大的志向,只要他想,总能有人心潮澎湃地同他探讨大事,只有我一心想躲开,是我扯着陆云暮不让他与这些事再多关注。
可我现在能牵扯他一时,单凭一个我,还能拖住他多久?
哪怕是志同道合的伴侣都不敢确信会否有分道扬镳的那一天,更何况他尚未察觉,我其实是他前行路上的障碍。这样话不投机的日子,就算我与他有知慕少艾,就算我把实情都告诉他,可人总会成长。我终究不是与他有同样追求的人,等他长大以后,这一切还能算数吗?
我再看眼前这团浓黑如墨,便好似一团漩涡,时时伺动,要把我一口吞下。
这是个是非之地。
不该久留了。
一二六
我一宿没睡,第二天草草洗了把脸便去见曾煦。
我在庭中转了许久,正犹豫哪一间是曾煦住的,便碰上许神医,他告诉我曾煦已经起来,在议事厅里工作。
我于是到了正中那座大房子,进去时见曾煦正在桌前写着什么东西,他抬头看我时先是一愣,关切问我:“住得不舒服吗?怎么不同许先生说呀?”
我对自己现在形容有几分自知之明,只要摇头,走上前道:“不是,是我自己的问题。曾教主,不是,曾道长,你该兑现昨日的承诺,告诉我你隐瞒的事吧?”
曾煦并未回答,我站到他面前低声朝他道:“虽然听吓人,可稍微想一下,我才发现你说的并没有错。你瞒了许多事,关于那个所谓的‘稷神’,你的‘教派',尤其还有,你那位神机妙算的师父。”
我退后半步,打算看清他脸上的表情:“……我总觉得,事情并不简单。”
曾煦缓缓放下手中毛笔,朝我笑道:“齐先生,你还是叫我曾先生吧。听着亲切。”
我明白他的意思,静静看了他一会儿才点头。就见他又笑道:“齐先生,在我们开始对话之前,你能否同我去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