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法学生的临终幻想 第5章 第一张照片

距离晚会开始还有两小时，所有人都在紧锣密鼓地准备中。

化妆室里，表演节目的同学都换上了演出服，三三两两围在一起，用稍显生涩的手法给对方化妆，时不时因为眉毛画歪、腮红打重而发出哄笑声。

主持团的妆造则有所谓专门的团队负责，但审美一言难尽。以封雪n年后的眼光看，她简直不敢想象完妆之后的样子。她眼疾手快地制止了化妆师准备给她抹上高饱和粉色眼影的手，打算自力更生。

封雪大学时沉迷欧美妆，读研之后也研究了不少流行的韩妆画法，自认为化妆技术还算可圈可点，既驾驭得了Y2K千禧辣妹，也化得了清透白开水。一套标准流水线作业下来，化妆师们都围过来啧啧称奇。

“你这个下眼线这么画……哦，什么？这叫眼睑下至？没听过……”“原来卧蚕还要单独提亮……”“诶？腮红还可以打在鼻梁上啊。”“小姑娘你这贴假睫毛的手法怎么比我还娴熟……”

封雪感觉自己好像坐拥了什么武林秘籍，变成了18岁天才化妆师（高中生版）。她内心暗笑，面上却掩饰地滴水不露：“哪里哪里……都是我瞎化的。”

也许她还可以做美妆博主，封雪美滋滋地幻想了一下这条未曾设想过的道路。

陈希茜也凑过来，打量了一番，“封雪，你真的好漂亮。”又低声道：“我感觉自己的妆化的有点老气，你能不能也帮我看看呀……”

“没问题！”封雪顿时感觉重任在身，跃跃欲试起来，“你今天可是要表白的，让我来给你改妆。”

她用棉签一点点把过粗的黑色眼线蹭掉，用小剪刀把过于夸张的假睫毛修剪了一下，又重新遮瑕、修容、腮红……

妆容搞定后，接着就是造型。前世她最拿手的就是法式大波浪，在某书看了无数教程又多次实战演练后，已经形成了肌肉记忆：先把头发分区，再拿卷发棒朝外卷，最后用定型慕斯捏一下弧度……

落地镜前，两个女孩穿着曳地长裙，一个明艳张扬、一个清纯灵动。

陈希茜揽住她，感动道：“我都不知道怎么谢谢你了……你帮我化妆，还同意跟我换报幕顺序……”

封雪摇了摇头，“别客气，举手之劳而已。”她转而提醒，“你最后跟我理一遍流程，等他下台后，你先报幕，我引他来这里，对吗？”

“嗯嗯，我下台后会直接过来。”

“然后我在门口望风，有人要进来我就说……”

“就说我在换衣服。”

“好。”两个女孩就这样达成了隐秘的约定，她们合击了一下掌，都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晚会开始了，封雪拿着麦克风，手提裙摆，一次次上台又下台。一开始在聚光灯下，她的视野漆黑一片，只能看到台下零星的手电筒光。后来，她逐渐适应了强光，能够看清下面的人影。

一张张青春洋溢的面庞，齐齐仰头眺望，或兴奋、或激动、或平静、或紧张，有熟悉的、有陌生的……

封雪生出了恍若隔世之感，仿佛她真的融入了这个世界。她开始疑惑，有没有可能眼前的一切才是真实的？没有什么重生，她就是她，18岁的封雪。

很快就到了赵逸池的小提琴独奏。封雪靠在帷幕上静静地听，陈希茜已经开始紧张得缩成一团，捏着她的手微微发抖。

这首曲子在他的琴弦下还是那样如泣如诉，但她没有再产生那种灵魂的颤栗感。封雪看不到他拉琴的样子，只听见一曲终了，外面掌声雷动、人声鼓噪，便也跟着一起拍手。

人影微动，赵逸池已经谢幕，拿着小提琴和琴弓快步走过。陈希茜强作镇定，与他擦肩而过，朝舞台走去。

封雪快速地跟她交换了最后一次视线，便跟上了赵逸池离开的背影。

“等…等一下！赵逸池——“后台人多杂乱，封雪提着长裙行动不便，几个侧身后几乎要跟丢，不得已喊出了全名，成功叫住了他。

赵逸池停住脚步，看向声音的来源。封雪在人群中费力穿梭的样子，让他不由莞尔。他上前帮她提起裙摆，倾身问道：“别着急，怎么了？”

不知道是不是穿了礼服的原因，封雪感觉面前的身影更加高大挺拔了，把她整个人都笼罩在里面，而她抬头只能看到他喉结下方的领结。

有些不自在地拉开了距离，封雪缓了缓，说道：“刚刚有老师找你，说让你下来之后在化妆室等他。”

看赵逸池面露疑惑，封雪面不改色，耸耸肩，“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我带你过去等一下吧。”

说完，她往前一步，示意后者跟上，往走廊尽头的化妆室走去。

成功把赵逸池诓进去后，她借口上厕所溜出来，正好看到陈希茜步履匆匆地赶过来。

封雪手指了指门，点点头，比了个ok的手势。陈希茜上前抱了抱她，随即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开门走了进去。

走廊里时不时有人路过，投来奇怪的眼光，封雪通通报以尴尬的微笑。奇怪，蹲了半天，怎么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高跟鞋站得腿酸，她守在门口，来回换着脚，强忍着好奇心没有凑上去听。

这时，一个男生走了上来。

她一开始以为他也只是过路，于是也朝他友好地笑了一下。结果男生走近之后，封雪发现……居然有点眼熟。

男生眉目疏朗，有一种清爽又阳光的帅气。他额头上绑着运动发带，穿着宽大的美式校园风格卫衣，她认出来是今晚一个街舞节目的表演服。

“封雪师姐，打扰了。我听人说，你往化妆室这边走了，就过来找你……”他摸了摸耳垂，有些赧然，“上次学习经验分享会，师姐说做了一个公众号，内容我特别喜欢，我未来也想报F大，不知道能不能加一下师姐微信，以后跟你多交流……”

封雪已经完全认出了他，是梁彻。此刻，他眼睛亮亮的，像小狗一样直勾勾地看着她，神态跟身上那股桀骜不驯的少年气全然不符。

前世，梁彻也考上了F大，后来又考上了她的学校读研，居然一直是她的师弟。这么多年来，他们之间的联系没有断过，师弟时不时会问她关于学分、考试、升学和实习的问题，两人偶尔也约饭，封雪对他印象很不错。

有点欣慰，也有点碰到熟人的惊喜。封雪拍拍他的肩膀，摆出前辈的架势：“当然可以啦，我……”她突然反应过来，“诶？我没带手机。额……我一会出去再加你吧。”

“好。”梁彻忙不迭地点头，随即又拿出手机，害羞嗫嚅道：“师姐，能不能跟你合张影啊？就是…趁现在没人，不然等下出去肯定要排队了，外面好多人想跟师姐合照。”

晚会结束后，大家的惯例就是互相拍照留念，尤其是在最后一年。封雪已经跟叶芮约好，谢幕之后帮对方跟老师和同学挨个合照。

“可以啊。”封雪欣然同意。然而此时没有第三个人，只好自拍一张。梁彻举起手机靠过来，封雪摆出合照的标准笑容，抬手比耶。

“谢谢师姐！”拍完照两人分开，见封雪仍站着不动，梁彻有些疑惑：“师姐是在等人吗？还是关了门没钥匙进不去？”封雪在这门口傻站着，手头不像有事干，却又不挪动，看着十分怪异。

封雪不知道怎么解释，正想开口随便搪塞过去：“没事，你不用管。我……”

突然，背后的门卡啦一声打开了。

陈希茜和赵逸池一前一后走出来。

陈希茜满脸通红，脸上隐隐带着泪痕。她像是想说点什么，但一出声就抑制不住抽泣声，只能飞快地冲封雪点点头，捂着脸跑开了。

而赵逸池神色泰然，平静地不像刚被人告白的模样。看不出来他说了什么，能把那么一个自信又坚定的女孩子惹哭。

封雪没料到会是这样的场面，开始有点忐忑不安起来。而赵逸池这时也将目光转向了她，表情很淡，有些发冷，是她从未见过的样子。

她等待着他的审判，心里酝酿着说辞，却听见旁边的梁彻突然开口，打断了这略显严肃和沉闷的氛围：“赵师兄！太好了，你也在这里。”

他非常自然地上前递过手机，诚恳道：“能不能麻烦你帮我和封雪师姐拍张合影？全身照。”

封雪差点晕倒，师弟啊，你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她清楚地看到赵逸池的冷漠出现了一丝裂痕，居然让她感到有点滑稽。

她忍着笑看着赵逸池接过手机。梁彻拉着她往后退了几步，还不忘指挥：“赵师兄，再往下一点，再退后一点点——多拍几张，感谢感谢！”

封雪对着镜头再次微笑比耶，小心翼翼地用余光瞄着赵逸池。嗯……他已经戴上了社交面具，目光在手机屏幕上游移，看不出他的真实情绪。

这样一打岔，紧张的气氛不自觉松懈了下来。赵逸池拍完，把手机递回去，“好了吗？我有话要单独跟封雪说。”

来了来了，封雪知道自己逃不过一番质问。她怀着感激把师弟送走，接着摆出一副乖乖听训的鹌鹑状：“我先说——对不起，我不该骗你。”

她有点摸不着头脑，明明只是撒了一个无伤大雅的小慌，应该不至于把他得罪了吧。

赵逸池心如明镜，知道她不过是摆出认错的姿态让他不好开口责怪，实则根本没觉得自己哪里错了。

老师有事找他，叫他在化妆室里等，其实是个拙劣得不行的借口，很容易识破。但他自己也很纳闷的是，他居然真的毫无防备就跟着走了过来，并且乖乖在里面等着。

也不知道是气她还是气自己。

“把头抬起来。”看封雪把发顶对着自己，从上往下只能瞥到一个尖尖的下巴，他的心就好像被什么挠了一下，刚刚平息下来的火气又冒了出来。

封雪依言抬头，不得不直面赵逸池的视线。

他盯着她漆黑的瞳孔说：“没想到你还有做媒的兴趣。”

如果赵逸池只是简单地指责，她可能还会认真地解释一下自己没有恶意，再诚恳地道歉直到他消气为止。

但一句带有冷嘲的、挑衅意味的质问，立刻让封雪的防御机制开始警铃大作，启动了战斗模式。

她作委屈状：“对不起啊，我也只是想帮朋友一个忙。毕竟……我不知道一个女孩子的表白也会冒犯到你。”

“哦？原来你觉得你是在帮她？”赵逸池不紧不慢地反问，“那你也看到她刚刚出来的样子了，还满意吗？”

这是什么话？封雪深谙吵架的要义，不解释只攻击：“我怎么样不重要，关键是你再怎么样也不应该把她惹哭，这未免太没有风度了吧？”

“风度？”他失笑，摇摇头，像是突然丧失了跟她争论的兴趣，“好了，到此为止。”

战争还没开始就结束了，看赵逸池把外套甩到肩上往出口走去，封雪有点发懵。

她无法接受被夹在原地不上不下，一场没头没尾的争论让她难受至极。快步跟上赵逸池，她追问：“你什么意思？话怎么说一半。”

“我的意思是，我没有向你解释的义务。”

“那我告诉你，我也没有做媒的兴趣。”封雪没有被他冷淡的态度吓退，自顾自道：“只是说不定你未来会后悔……”

“后悔？”他止步，低头看住她，神色有些玄妙，“我正是为了让她未来不要后悔。”

封雪只觉得被他说得越来越一团雾水。不知不觉，他们在你来我往的争论中，已经走到了后台。

晚会已经结束，整个舞台都热火朝天。表演完的学生和台下的观众混在一起，沉浸在最后的狂欢中。夜色已深，但大家仍旧热情高涨，突然有人发现了帷幕后的两人——

“诶？是封雪师姐。”“封雪师姐！找你好久了，还没跟你合照呢！”“我也要师姐，排队排队！”“啊——逸池师兄也在诶！”“赵师兄，能不能跟你合照呀？”

两人被人群簇拥在中间，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消散，都有些茫然。

“哎——封雪，你在这啊！都让让，让一下——”这时，叶芮举着拍立得，挤到了他俩面前。她冲着封雪眨眨眼，带着一点不怀好意的揶揄：“诶？正好赵同学也在，我给你俩拍一张，好养眼啊——”

对着镜头，封雪下意识地往赵逸池的方向靠了一点，感觉到赵逸池的手好像礼节性地虚按在腰侧，汗毛不自觉竖起。

咔嚓一声，闪光灯亮了又灭，她和赵逸池就在僵硬中留下了第一张合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