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法学生的临终幻想 第4章 凤凰花 鸟之诗

高三的生活虽然前篇一律，但并不无趣。

封雪每天早上挣扎着起床，在宿舍关门前最后一个离开，然后在早读课上补觉。

老师已经不再讲课，一张又一张的试卷却永远也写不完。

封雪高考的这一年刚好碰上改革，当年她不太适应改革后的出题风格，成绩总是很不稳定。

每次改试卷就像踩地雷，她的心情完全由ABCD决定。每多一个错题，夜晚就又多一个辗转反侧的时刻。

好在这一世，她已经能够跳出当下的处境，以一个局外人的视角看待这一切，把更多的目光放在那些微小又珍贵的生活碎片上。

一天的课上完，她就会陪叶芮一起去操场跑步。往往只能坚持两圈，封雪便坐到旁边的长凳上等叶芮，结束后再一起去食堂吃一碗热腾腾的面条。

等待的时候，封雪会拿出书来小读片刻。不知不觉，这本厚厚的英文原著也翻到了最后一页。

她合上书放在膝上，却见满地的凤凰花落在脚边。有的已经碾落成泥，火红的落花铺了一地，艳丽中带着萧瑟，有一种别样的凄美。

封雪蹲着找了一会，终于发现一片幸存的花，还保持着完整的形状，正是凤凰展翅欲飞的模样。

她惊喜地拈起，小心翼翼地放在手心里，给它拍了一张纪念照，再轻轻吹走灰尘夹进书里。

“走吧。”叶芮正好跑完六圈，过来喊她：“雪宝，咱们抓紧时间吃饭回去洗澡，晚上还要去排练。”

体力真好，跑完六圈气都不喘，只是脸颊红扑扑的像林檎果。封雪把包递给她，“我还得提早去，主持人排练先开始。”

过几天就是G中一年一度的艺术节晚会，今晚是所有节目的最后一次彩排。封雪前两年都是主持人，已经习惯了这套流程。前世的她因为高三缺席了最后一年的晚会主持，而这一次她决定挤出时间来参加。

反正高考的结果已定，当然要好好体验最后的高中校园生活。

“封雪！别做试卷了，到你上了！”在后台抽空写了几题，又被喊出去。她匆忙拿着手卡回到舞台上，拿着麦一边走位一边报节目，同时确定每次出场的定点、灯光，台词。

终于轮到一个大节目，封雪抓紧时间溜下舞台去上厕所。

礼堂里人声鼎沸，外面的楼梯间则幽静空旷。她回去拿了试卷出来，坐在楼梯台阶继续做题，正渐入佳境的时候，却突然听到一阵若有若无的琴声从楼道上方传来。

有人在拉小提琴。乐曲在楼梯间里盘旋，仿佛从异世界传来，带着痛苦和挣扎的浓烈情绪，把她的灵魂包裹在里面，一同发出最深处的震荡。

封雪若有所悟，是晚会的倒数第二个音乐节目，小提琴独奏，曲目是《鸟之诗》。

演奏者，赵逸池。

应该是他在楼道里一个人提前练习。她这样想着，把试卷收进怀里，放轻脚步往琴声的方向走去。

小提琴架在颈侧，赵逸池下巴微扬，面容沉静，显得孤高傲慢。封雪只瞥到了他的侧脸，就不敢再靠近。

《鸟之诗》的旋律让她想起下午捡的那片凤凰花。不管怎样炽热地燃烧过，繁花似锦终成空。谁知道它们翩然落下之前，经历了多少挣扎？

她仿佛突然回到了濒死的那个夜晚。她意识到，那场突如其来的死亡带来的阴影将永远笼罩在她的身上，那种不甘、无力的恐怖感再次摄住了她。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他的琴声，会让她产生这种感觉？

一曲终了，赵逸池转过脸看向封雪。楼梯间昏暗的光线下，他的面孔半明半暗，神情晦暗不明。

原来他早就发现了自己。两人都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空气在这一瞬间诡异地凝滞了，只有一股说不清的暗流在涌动。

封雪率先出声打断这种奇怪的氛围：“赵同学，你拉的真好。”她半真半假地笑道：“我都差点听哭了。”

赵逸池也笑，“谢谢。”封雪发现，他笑起来的时候，嘴角边上会浮现出两道小括弧，像是精心计算过的弧度。

看得出来，对方跟她一样，也给出了一个礼貌客套的笑。两个不熟的人，只有靠这样才能聊下去。

但这不重要，她快速转移了话题：“我才应该谢谢你呢。那本书我已经看完了，正准备还给你。”

“嗯，我知道，我看到了你发的读书笔记，写得很好。”他点头，轻飘飘的一句话，却放下了一个重磅炸弹。

封雪发现赵逸池简直是神仙，他怎么什么都一副了如指掌的样子。她有种被人掀开被子的尴尬，“啊……你怎么看到的？哈哈哈……见笑了，我随便写的……”

成功打破了僵局，看到封雪因窘迫而微微胀红的双颊，赵逸池低头闷笑一声，语气轻快起来：“是林语恒告诉我的，你们在一起合作搞一个公众号对吧？知识共享，很有前瞻性。”

一个专门做法律内容的公众号，是封雪计划中的第一步。从高中生的视角出发，她分享了自己提前学习法学知识的心得体会，其中包括了法律书籍的阅读笔记。而林语恒平时经常关注各大高校开展的讲座，则负责整理汇总这些信息，分享给像他们一样处在面临高考专业选择，对法学感兴趣的学生。

考上F大之后，她可以进一步分享法学院教育的框架和内容，分享自己的学习笔记、校园生活、职业规划等等，等公众号做起来之后再引流到个人的账号。

虽然其中不确定的因素很多，封雪并不确定这个公众号能吸引多少关注，但她心里有个得意算盘。等赵逸池在未来做学习博主之后，她再请他做访谈，发发经验贴，还愁公众号没流量吗？

想到以后还要抱大腿，封雪赶紧拉进关系：“大家都是为爱发电，你感兴趣的话，也可以跟我们一起做呀。或者，做我们的第一批粉丝也行。”

台阶下的女孩再次眼巴巴地看着他，亮如晨星的眸子闪动着热切的期待。他明明站在高处的台阶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却似乎感到被什么压制住了，只能微微颔首，“……好，有需要的时候可以找我。”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赵逸池感觉封雪好像比他还清楚他要做什么。并且对他有一种莫名的信任，这种信任甚至达到了盲目的程度。

耶！封雪高兴地差点跳起来，有这句话放在这里，不管过几年后再找他，她都有开口的底气了。

不给赵逸池反悔的时间，封雪赶紧开口道谢：“太好了，有机会我一定找你。你等等我，我去把书拿来给你。”

她回到排练现场，给林语恒发了个微信：“你跟赵逸池认识吗？你跟他说了我们的公众号？”

林语恒简单解释了一下他们的关系：“我们是邻居，算是发小吧。”接着说起公众号，“他平时也会关注一些讲座，我找他聊了一下，说了这件事。”

原来是这样，她和赵逸池之间的交集，还不止郑楠一个。

封雪拿上书快步折返，却看见赵逸池已经走出了楼道，在后台门口等她。

“谢谢你的书。”她翻开书页，展示里面夹着的那朵凤凰花，“喏，送给你当书签。”

赵逸池对这个礼物有些意外。他的目光在上面停留了片刻，随即抬眸看向她：“也谢谢你的书签。”

凤凰花鲜红欲滴，如干涸的胭脂，花瓣的脉络像血管般延展，好似白纸生出了心脏。

还了书，封雪坐在后台继续等调度。这时，另一个主持的女生小心翼翼地凑了过来：“封雪，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晚会有两个女主持，封雪和陈希茜。两人是隔壁班同学，除了艺术节晚会外，平时也少有接触。

看封雪点头。她迟疑了一下，慢吞吞道：“也没什么，就是想问一下你，刚刚是在跟赵逸池同学说话吗？”又忍不住追问，“你们说了什么呀？”

封雪这才想起来，陈希茜是何许人也。

哪怕毕业多年，大家对当年的校草还是很关心的，特别是赵逸池的感情生活。虽然不知道人家在美国谈过几个女朋友，但她唯一知道的就是这个陈希茜。

她跟赵逸池是同班同学，也是七班的班花，但他俩在高中时期并没有传出什么绯闻。是直到陈希茜也去美国读研后，才开始有两人交往的消息。当时，这段八卦可是让沉寂多年的高中班群又热闹了一段时间。

不会被未来的正牌女友误会了吧？她立马摆手，解释道：“没什么啊，我之前找他借了书，刚刚就是还书给他而已。”

然而，她越急切辩解，却越显得有点心虚。陈希茜明显不太相信，“可是我听到你还送了什么给他呀？”

“就是一个书签，不值钱，随便做的。”封雪强调。看来陈希茜在高中就已经喜欢赵逸池了，对于身边的潜在竞争者十分关注。

不过，喜欢赵逸池的女生多的去了，没必要揪着她吧？她信誓旦旦地保证道：“你放心，我绝对没有非分之想。”

陈希茜听出了她的暗示，脸庞微微晕红起来，眼神却没有羞涩的闪避：“就算你喜欢他，我也不怕。”她小声补充，语气很坚定：“我喜欢他，不会因为有竞争者而改变。而且，我会很努力追他的，一定会跟他在一起。”

有这样大胆又可爱的追求者，赵逸池不沦陷才奇怪吧。陈希茜的感情强烈又直白，她敢于承认自己的喜欢，并不畏惧别人的目光，也不怕求爱的曲折。

这是封雪做不到的。她是回避型依恋人格，越是喜欢一个人，越不会表现出来。

换句话说，她永远更爱自己。如果付出感情意味着一定有概率受伤，那么她宁愿一直龟缩在保护壳里，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值得她承担这个代价。

一个人就挺好的，她没有那么多心思放在另一个人身上。

“我也觉得你会成功的。”封雪鼓励道，拍拍她的肩膀。

事实上也确实成功了。封雪想，原来赵逸池喜欢的是这种女孩子。

“嗯！谢谢，”陈希茜盈盈一笑，随即压低声音说道，“那封雪，我能不能麻烦你帮我个忙啊？”

她凑到封雪耳边，悄声说了一席话。

什么？！要我在她表白的时候望风当电灯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