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法学生的临终幻想 第6章 我的天才女友们

封雪精疲力尽地走出礼堂时，手机已经多了将近一千张照片。

她已经换回了校服，感觉如释重负，脚步也轻盈了不少。叶芮先一步回了寝室，而她打算回教室把未完成的试卷带回寝室继续赶工。

结果在教室门口，碰到了她现在最怕见到的人。

赵逸池也换上了校服，看上去又恢复了往日的温和模样。他不偏不倚地站在八班和七班的门口中间，低头看着手机，一手插兜，不知道是在等谁。

不会是在等我吧？她一边神态自若地走过去，一边在心里默念：不要抬头不要抬头不要抬头……

“封雪。”然而没有奏效，赵逸池在她走过的一瞬间，抬头叫住了她。

他脑门上也长了眼睛吗？封雪腹诽，面上却甜甜一笑，“赵同学，你找我吗？今晚真不好意思啊……”

“应该是我说对不起。”他打断，“是我太莽撞了。”

他的态度变化太快，封雪懵了一瞬。但见他神色认真，她便也收起了轻忽的态度，“其实你没错啊，不用专门跟我说这些。事实上，你应该道歉的另有其人。”

像是没料到封雪又提到陈希茜，赵逸池歪头一笑，夜色中如昙花初绽。他带了丝戏谑道：“你倒是很关心她。”

看来陈希茜哭着跑出去的样子还是很有冲击力的，现在的封雪看起来对他有点意见。虽然并不在意她对自己的人品有什么看法，但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误会——比如他对女生动粗什么的，他决定还是简单交代一下。

“……既然这样，那不妨告诉你吧。”沉吟片刻，他斟酌着开口：“我很快要出国了，她这样不过是耽误自己。所以今晚的事，就当没发生过。”

明明是被意外表白，话里话外却都是自己主导，轻飘飘地就给别人的感情下了定论。

这就是为什么封雪永远不会像陈希茜那样。她在心里默默告诫自己，你看，如果你轻易就将自己全身心托盘而出，那么只会带来受人制约、任人摆布这一种结果。

不过他现在应该也想不到，陈希茜未来会追他到美国去吧？

封雪识趣地没有多问，作出恍然大悟的模样，“原来是这样吗？那赵同学，祝你出国一切顺利。”

想到以后还有仰仗他的地方，她腆着脸补充，“……未来多保持联系，还要继续跟你交流学习。”

她态度已经缓和，赵逸池也自然不会绷着脸。他简单点头，作为回应。

封雪知道，这件事已经翻篇。她松了一口气，朝他摆摆手：“那以后有缘再见啦。”

越过他的一刹那，她听见他的声音从夏日的晚风中传来。

“再见，高考加油。”

像钟楼在夜晚十二点响起，宣告一场幻梦般的奇遇结束。

封雪没有回头，但她能想象得出来，他的嘴角一定又勾起了两个小括弧。

那是他们最后一次对话。在那之后，封雪再也没在校园里见到赵逸池。

日子仍旧是这么平淡地流淌了去，黑板上高考的倒计时一天天变少。虽然总是忘了改，比其他班晚了那么几天，但高考终究是越来越近了。

因为前世高考失利，数学比平时低了二十多分，封雪对自己当时没做出来的题目还是印象很深刻的。

她记得她就是前面卡在了一道立体几何题上，导致慌乱中没能做出压轴题。

不过对她来说，高考的结果已经无法改变。她选择开挂，就放弃了别的可能性。所以，她的未卜先知并不能派上用场。

但对她的同学而言不是。高考越近，她就越纠结，要不要告诉她的同桌。

叶芮平时的数学成绩其实比封雪更好，但当年的高考却也考砸了。

封雪记得当时考完数学的那个下午，她离开考场回到教室，跟叶芮一块去食堂。一开始，叶芮神色如常，她便也就没有提到自己发挥不好的事。长时间相处下来，两人的考试习惯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都不喜欢考试后立刻复盘，怕影响下一科的心态。

但在吃饭的间隙，她发现叶芮居然哭了。

叶芮向来是个七情不上脸，情绪从不外露的人。封雪从没见她哭过，第一次看到她这么多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下来，怎么都止不住。

那一幕深深地刻在封雪的脑海里。如果说，她回到高中能够改变点什么的话，能不能是这件事呢？

想到这里，她跑快几步，追上前面叶芮的背影，“芮芮，还有一星期就高考了，你怕不怕啊？”

红色的塑胶跑道上，两个女孩一前一后，马尾辫同频地左右晃荡，宽大的校服鼓起，像迎风展开的白色羽翼。

在哒哒的跑步声中，叶芮调整了一下呼吸，回复道：”怕啊！当然怕了，我每天都怕。”

“但是不管结果是什么，我们都只能接受。”她怅然，“所以，再怕也要面对。”

封雪想了想措辞，暗示道：“那如果，我说如果啊，你能提前知道结果，而这个结果不是你想要的，你会去改变它吗？”

“嗯……我想想，这个问题有点深奥哈。”叶芮没有当作玩笑，她放慢速度，认真思考起来，“我觉得，这个用词有点不对。”

“我刚刚说的不对，其实没有什么所谓的结果。”

“高考……就像是跑道上的终点线。每个人跑到终点，可能有快有慢，不管怎样终究会到达。但到达后，你会发现，终点线的后面……还是跑道。”

“所以如果这个结果不是我想要的，那么它就不是终点。”她长舒一口气，总结道：“实际上，它也确实算不上是终点。”

“而我很擅长马拉松。”夕阳下，她浅浅一笑，充满自信，“我会怕一时，但不会怕一世。”

封雪觉得眼眶有点发酸，也许是阳光太刺眼，也许是跑步的风太猛烈，也许是少女的宣言太振聋发聩。

她想起前世，叶芮在高考失利后，调剂去了一个不喜欢的学校，一个不喜欢的专业。但她一步一步，奋力直追，靠自己走回了理想的正轨。后来，她也去了美国，文科转码，去了最好的计算机学院，也遇到了自己的另一半。

跑道看似很长，但其实是一个圆，并没有所谓的那个终点。兜兜转转，周而复始，在这条路上，她遇到了很多人，像叶芮、像郑楠……

她们都是她的天才女友。她们勤奋努力、才华横溢，像一个个坐标伫立在那里。她有时领先，有时落后，但终究是没有掉队，她还在跑，继续跑。

疑虑烟消云散，封雪决定不再对叶芮提起，就让这个秘密随着高考埋葬吧。

她加快速度超过叶芮，笑道：“那我也不怕，再跟你多跑一圈。”

两个女孩嬉笑着互相追赶，往落日的方向继续奔跑。

转眼间，那场盛大的考试来临。

一切都跟前世没什么不同。

正逢端午，语文老师给每个学生买了自制辟邪香囊的材料。同学们把香料塞进荷包里，再拿给老师缝好。班主任则写了一副对联贴在黑板上，给大家加油鼓劲。

高考前一晚，校长到每间教室探望，大家纷纷求签名合影。宿舍楼下也举办了毕业音乐会，师弟师妹们聚在一起唱歌，高考生们在楼上举着手机应援，随着歌声摇摆。

高中还未结束，大家已经开始了怀念。以前封雪只觉得那些声音聒噪，像一场自我感动的表演，而她却保持冷静，有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优越感。

但现在，封雪也跟着大家一起围着校长，一起做香囊，一起打开手电筒靠在宿舍楼栏杆上摇摆。而考场上的一幕幕像走马灯一样掠过，给她留下的印象还不如那晚合唱的一首《Hey Jude》深刻。

Hey Jude don’t make it bad

Take a sad song and make it better

Remember to let her into your heart

Then you can start to make it better

两天的考试匆匆结束，封雪走出考场，就被师弟师妹们簇拥着，收到了不少捧花和小蛋糕。同学们正互相在毕业纪念册上留言，她一回到教室就被塞了满怀的本子。

她挨个打开，认真地书写对他们的第一印象，回忆与他们朝夕相处、并肩战斗的点点滴滴，和对未来的期许……事实上，每个同学的人生走向她都已提前知晓，而她更清楚的知道，这就是她给大家最后的寄语。

人和人之间的缘分，差距就如天堑。只有少部分人，能够在分开后重逢。有的人，光是重逢就耗尽了一生运气。有的人，却会兜兜转转不曾离开。

林语恒坐在封雪面前，看她只草草写了两句话，不满地戳了戳本子，要求道：“你对我就只有这几个字说吗？多写点！”

“啧，别动。”封雪挥开他的手，“你懂什么，我们以后有的是机会。”

看林语恒一脸不解，她粲然一笑。

“我们啊，北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