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吃饭太干,还得聊聊天。徐向之的目光在客厅里转了一圈,回到张风奇身上:“怎么想要搬到乡下来的?”
这是一个张风奇最不愿意回答的问题。以前明明也问过他,张风奇认为明明很单纯,你说什么他都会信,并且不会深究,这很好,避免说一些违心的话。可徐向之不一样,徐向之这人深沉,看起来就不好糊弄。张风奇想了想,谨慎地道:“因为厌倦城市生活了。”
“方圆十里都没什么人,你能忍受这样的寂寞?”
徐向之吃饭很安静,说话也很安静,有的人无论发出什么动静都会让张风奇感到聒噪,但徐向之就不会,这是他性格里透露出来的沉静,和成熟。
“不会,恰恰相反,我喜欢这种寂寞。”
“你是社恐啊?”
张风奇想了想,说:“也不是社恐,就是不想社交。太累了。”
“这样啊。”那不还是社恐吗,徐向之心想。
张风奇的审美很好,听明明说房子是他自己设计的,每一块地砖、每一道墙缝都迎合他的审美,徐向之猜想他生活中一定是个不拘小节的人,才把房子设计得这样简洁实用,美观大方。
原木地板,简单的米白色墙壁,沙发看起来单调,一摸都是真皮。家具也一样,都是实木打造,有种低调的高级感。
徐向之自认看人很准,张风奇的社交礼节进退有度,让人如沐春风,一定是在数不清的社交场合中磨练出来的。他看人的眼神总带着一股疏离,不愿欠人人情,喜欢和明明那样简单的人交往,由此徐向之判断出:这是一个经历过社会毒打,甚至可能经受了某种不为人知的打击,躲到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疗伤的——一个内心破碎的人。
徐向之低下头,咬了一口凉拌黄瓜:醋放多了,有点酸。但他没表现出来,而是跟张风奇说:“黄瓜比我们食堂阿姨拌得好,酸辣可口,很不错。”
“是吗。”张风奇皱着眉,也夹了一块放进嘴里,“我觉得有点酸。”
徐向之笑了笑:“我就喜欢吃酸的。”
吃完饭,徐向之说要去洗碗,张风奇竖着眉,不由分说把他按在椅子上,拿出早就洗好的水果:“你坐着吧,哪有让客人洗碗的道理。”
等张风奇忙完从厨房出来,发现徐向之不在客厅,而是去了后院。
后院是他那看着粗糙杂乱的菜地,因为怕养不活,只种了一些辣椒和茄子,还没发芽。
“试着种点蔬菜。”张风奇不好意思地说。
打理后院花了他不少功夫,因为太久没松土,后院那块地又紧又干,一锄头下去纹丝不动,不过也可能是他力气太小。歇了半天,看了一会儿农民伯伯种地的视频,张风奇又觉得自己可以了,他带上工具,在后院深耕了好几天,总算是把土地给捣鼓成适合种植的条件了。
“你一个人弄的?”徐向之把张风奇上下看了一遍,“不错,挺像那么回事。”
“嗯。”张风奇顿时有些骄傲,“还有几天就发芽了。”
“种的什么?”
“一些辣椒,茄子,还有四季豆。”
两人站在后院聊了一会儿,徐向之忽然说到一件事:“你那藤月苗情太差,现在还移栽不了,先在盆里养着吧。”
“啊?为什么。”
“太瘦弱了,突然换环境会刺激它的生长。”
“哦,”张风奇认真听着,“那什么时候可以移呢。”
“等冬天吧。”
话说到这里,忽然有点冷场了。好像没什么事可做了。
“我帮你把卫生间的灯换了。”徐向之忽然说。
“嗯……嗯?”张风奇反应了一会儿,顿时觉得有点尴尬。他卫生间的灯坏了,而且坏了很久。不过是在客卫,平时不常用。张风奇那天把灯泡找出来,发现还得搬个椅子进去踩着才能够得到,一时犯懒就不管了,想着下次有空的时候再换,灯泡被他顺手放在洗手台上方的格子柜里。一放就是一个多月。
“谢谢。”张风奇感觉自己的脸有点烫。
“没关系。我要走了。”
“不再坐会儿了吗,”张风奇下意识挽留,“再喝点茶。”
“不了,我还有事。”徐向之拒绝得很干脆。
“好吧,那……下次再见。”
“嗯。”
张风奇把徐向之送到大门口,徐向之启动三轮车,顺手拿起盖在车把手上的宽檐帽:“你这几颗小苗得喷点药,叶片有些发黑,家里有月季专用的杀菌药吗?”
“好像有。”张风奇想了想,说了个药的名字。
“嗯,按说明书上的比例稀释一下,隔三五天喷一次,观察它的情况。”
“好的,那个,徐主任,”张风奇趁机说,“咱俩加个微信呗,以后有什么问题,我可以在微信上问你吗?”
“行。”徐向之说,从裤兜里掏出手机。
加完微信,徐向之启动车子:“走了,再见。”
“再见,路上注意安全。”
等到徐向之的背影看不见了,张风奇才转过身。
“咔哒”一声,大门关上了。
连着下了两场雨,气温降下来了。
这几天天气不错,明明约张风奇出去钓鱼:“哥,基地团建,可以带家属,你跟我一块儿去呗。就东边那个大水库边上,露营,钓鱼,烧烤,很好玩的。”
张风奇正在用大号的喷壶给花浇水,一边浇一边用语音回明明:“我是你什么家属啊?不太合适吧。”
明明用很响亮的声音说:“你是我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张风奇被逗笑了,可还是拒绝道:“不行,你们都是同事,我去凑什么热闹。你知道的,我社恐。”
明明哎哟一声,撒娇道:“哥,你就去呗!我们团队都是年轻人,跟我一样逗比,去了也不让你说话,你乐意玩儿就一起玩儿,你要不乐意,大家也不会打扰你,你就跟我玩儿就行。”
张风奇正在想要怎么回,明明又说:“我老大都同意了,还说你做饭好吃,让你露两手呢!”
张风奇婉拒的话都在嘴边了,话锋一转,道:“真的啊?”
“嗯。骗你是小狗。你来呗,明天早上八点,我去接你。”
稀里糊涂就这么约好了。隔天张风奇起了个大早,天气很好,窗外白云游动,树影婆娑,一派岁月静好的模样。他和往常一样,起床先去关照自己的花朵。
自从徐向之上次来帮他修剪过后,花的长势远超他的想象,不到一个月便又结了许多新的花苞,有些甚至已经浅浅打开了。
他掏出手机,对着花园咔嚓拍了两张照,然后发到朋友圈。
他的通讯录“洗”过一遍,留下的朋友不多,过了一会儿才开始有人点赞。有人私聊他,关心他的近况,张风奇一概没回。他回房间洗漱,换衣服,今天出去玩,他穿得轻便简单,白色T恤,休闲裤,搭一个柔软的卫衣外套,看上去像个青春洋溢的大学生。
在花园等明明的时候,张风奇发现徐向之给自己的朋友圈点了赞,还评论道:“养得不错。”
张风奇牵起嘴角,内心泛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涟漪,他回复徐向之:“多亏了徐主任,改天请你吃饭。”
徐向之很快回:“我就不用了,多给花吃点吧。”
张风奇忍不住笑了:“那不一样,人吃人吃的东西,花吃花吃的东西,我总不能给花吃大鱼大肉吧。”
这一条徐向之没有回复,可能是不知道怎么回复。
倒是明明在底下凑热闹:加我一个可以吗?我也想吃大鱼大肉。
等了一会儿,徐向之依然没有回复,张风奇收起手机,开始专心等待一行人的到来。
半小时后,明明到了。
他把电三轮开到张风奇的门口,大力按响喇叭:“哥!”
张风奇老远就看到他了,只有他一个人,开着那辆掉漆的老式三轮车,张风奇往他身后看了看,没有看到其他车辆的影子,一时间心里有点失落。不过他很快把这阵失落压下去了,或者说忽略掉了,站起来对明明挥挥手:“早啊明明。”
明明跳下车,亲热地跑向张风奇:“早啊早啊。你在浇花啊。”
“嗯。”张风奇放下喷壶,“看看,我这花养得怎么样。”
明明顿时化身养花专家,全方位对张风奇的花评价了一番,总结就是:养得非常好。这本来就是T城花农养殖的示范品种,或者是经过无数次实验最终保留下来的优秀品种,适应性强,抗病性好,随便养都能养活,要是再细心呵护,她会像一个温柔的少女一般对你展现毫无保留的美。
张风奇很满意,自夸道:“看来不久我就能成养花专家了。”
“我说过,养花会上瘾的,没说错吧。”
“没错。等春天来了,我打算再买几颗绣球,靠墙根摆成一排……”
明明开车载着张风奇,去到他们事先约好的白马水库。
徐向之带着其他工作人员已经先到了,说是要去摆好场地。张风奇听着耳边呼呼的风,好奇地问:“这么讲究啊,要摆什么样的场地呢。”
明明说:“搭帐篷,把桌椅支起来,然后把吃的放上去——我们一早起来去镇上买的,有水果,蛋糕,零食肉干,还有卤料,哦对了,还要把烧烤架搭起来……”
“听起来很不错。”
“那当然,我们要玩到下午才回去。还买了瓜子扑克呢,一会儿斗地主,哥你牌技怎么样,或者我们玩跑得快,锄大地……”
十分钟后,他们抵达白马水库。在水库岸边不远处已经搭起了一顶帐篷,帐篷延伸出去的天幕下还有一张折叠桌、几把折叠椅,几个人围在桌子旁边,正在摆放零食水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