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开始工作之前,我们首先要弄明白为什么要给月季修剪枝条。”徐向之拿起剪刀,拨开一株白色冰山在枝条上比划了两下,然后又拿开,“月季的生长需要大量养分,尤其是开花之后,花朵会吸收掉大部分营养,导致下方的枝叶营养缺失,越来越瘦弱。你看这棵,花量大,花型好,月季是多季节开花,假如头茬花就把所有营养都消耗光了,那下一茬观赏性就会变差。所以我们要在花朵开败之后及时剪掉残枝,调整株型,让她有充足的养分开出下一茬花。”
“你看,”徐向之指着枝头已经干枯发黄的花朵,“这时候修剪已经有点晚了,会影响新芽发出。”他抬起花剪,小心地将残枝剪去,“一般在靠近芽点的地方剪,不能太近,也不能太远,剪刀要这样斜着45度角。”他换了一条花枝,又示范了一遍,“秋季我们稍作修剪就好了,等冬天再重剪。先找好高度整体回剪,再精修,剪去老弱病残,枝条太密也要剪,盲芽盲枝也要剪……”
张风奇越靠越近,徐向之的手很稳,眼睛又快,咔嚓一下手起刀落,几下就修完了一盆花。剪完他往后撤了撤:“像这样就好了。”
效果显著。植株看上去利落飒爽,不像没剪之前那样杂乱了。
“你试试。”徐向之把剪刀递给张风奇。
张风奇往旁边蹲了蹲,选了一盆橙色的月季,花落得差不多了,张风奇不再心疼,学着徐向之的样子,用剪刀贴着叶片将残枝剪去。
“像这样吗?”张风奇小心地问,剪刀停在刚刚下手的位置不敢动。
徐向之凑近看了看,摇头:“不行,太近了。”
张风奇往上移了移:“这样呢?”
“太远了。”
张风奇咬咬牙,又往下移了一点点:“这样呢?”
“可以。”徐向之终于点头。
张风奇按动剪刀,第一剪没剪下来,第二次才成功,徐向之说:“下刀不利索,伤到茎条了。”
“……”张风奇立马慌了,“不会剪死了吧。”
徐向之勾了勾唇角:“无伤大雅。再试试。”
第二次终于成功了,徐向之是个好老师,不吝啬自己的夸赞:“不错,掌握要领了。”
张风奇心中的满足感像温水一样溢出来,主动提出要修剪另一盆花。可惜他的技术还没有很纯熟,迟迟找不到正确的下剪位置,这是一盆中心略带粉色的白月季,张风奇忘了她叫什么名字,开花时一层包着一层,像山茶花那样优雅,中心晕染开的粉色更是像少女的脸颊一般,天真中透露着一股娇羞。即便是开败了也让人不忍荼毒。
“舍不得?”徐向之见张风奇迟迟不肯下剪,说。
“是……吧。”张风奇犹豫道。
“剪掉残枝,是让她更好地迎来下一个花期。”徐向之示意张风奇把花剪递过来,薅过月季柔软的枝条,咔嚓一下把败花剪了下来,一剪,再一剪,大剪过后,开始仔细地精剪,“现在不剪,养分流失,就会影响新芽的萌发。月季是新枝开花,为了让她抽出更多的新枝新芽,就要大胆舍弃掉老枝……”
徐向之边说,手里边忙碌着,他蹲在地上,脸微微侧着,目光始终都在手下绿意盎然的花枝上。
他很热爱自己的工作。张风奇心想。瞧他拿花剪的姿势,那么从容,那么潇洒,手也好看,骨节分明……
也许是经常在户外工作,徐向之的皮肤并不十分白皙,而是微微有点小麦色,皮肤细腻,脸上几乎看不见皱纹。
他一定不爱笑。
张风奇边想,边肯定自己的猜想,这是他第二次见徐向之了,这人微笑的次数却屈指可数,还是那种礼貌性的社交微笑。
也许他生性就不爱笑吧。
忙了一会儿一看时间,都十一点了,张风奇问徐向之:“徐主任,中午留下来吃饭吧?”花已经剪得差不多,剩下还在开的,张风奇觉得自己可以搞定,“我拿个垃圾袋过来,把这里清一清,然后你在客厅稍坐一下,我去做饭。”
徐向之拒绝了:“不用,活儿干完了我就走,晚点还有事。”
“……”拒绝得太过干脆,张风奇有点伤心。
徐向之还在修除几盆月季的老枝弱枝,张风奇这人其实有点犟,别人拒绝得越快,他就越不甘心,于是轻声嘟囔道:“就是请小工过来也要管饭呢,你不让我请吃饭,那我是不是还得给你工钱……”
徐向之剪花的手顿了顿,回过头看着张风奇:“真不用,这份人情不算在你头上,算在明明身上。”
“我就想算在你头上。”张风奇脱口而出。
徐向之放下剪子,开始把地上的断枝都拢到一起。
“不用戴手套吗?”有些花枝上有刺,张风奇担心他割到手。
“不用。”徐向之说,只一味埋头干活,不说要不要留下吃饭。
张风奇不喜欢欠别人人情,就算现在不还,以后也得还明明,虽说他跟明明比较熟,但欠人情的滋味总归是不好受。他去墙根拿扫把,忽然看到门口摆着的那几盆月季小苗,灵机一动,走过去跟徐向之说:“留下吃午饭吧,我还有件事请你帮忙呢。”
这招果然有效,徐向之抬起头,问:“什么事?”
张风奇指着那几盆小苗:“我想做个花墙,就买了几盆小苗。听说这种月季栽在地里长得比较快,你能教教我怎么把他们从盆里移到地里吗。”
徐向之说:“我等会儿去看看。”
这是答应了?张风奇笑了起来:“那我去做饭。徐主任,你可别跑了,不然我要哭的。”
张风奇回到厨房,快速翻了下冰箱,发现一个糟糕的事实:太久没去镇上,菜已经所剩无几了。
徐主任是贵客,招待不能太寒酸,张风奇脑袋里浮现出一个想法:现在去镇上买只活鸡,鱼虾什么的,再来点素菜,鸡蛋,三菜一汤起码是最低标准吧。
可这会儿去镇显然已经来不及了,徐主任可能等不及就回基地了。怎么关键时刻掉链子呢,张风奇懊恼地想。然后走到门口,站在门廊下用抱歉的语气和徐向之说:“徐主任,菜剩的不多了,要不……我们去镇上,我请你吃饭?吃完再回来……”
徐向之抬起头,长时间的劳作使他脑门上沁出一些细细的汗珠:“随便做点就成,我不挑,下碗素面都可以。”
素面怎么能用来招待客人?张风奇连连摇头,还要再说,可一想徐向之是客人,客人当然不想让主人为难。于是他返回厨房,再认真翻找了一番,这下还真给他找出一些东西,一截烟熏腊肠,半盒沙虫干,还有一些干的花菇。再加上新鲜(只有一点点蔫吧)蔬菜,勉强够炒出三菜一汤了。
他把所有食材铺在灶台上,想了想,出去找徐向之。
“徐主任,你有什么忌口的吗。”
徐向之正在院子里的水池里洗手,水龙头出水量很大,让他有些听不清张风奇在说什么:“你说什么?”把水龙头关了。
“我说你有没有什么忌口的。”张风奇说,这时是正午,太阳有点晒,徐向之的后背上很明显能看到一些汗渍。他心里有点儿愧疚,“辛苦你了徐主任,赶紧进来歇会儿吧。”
徐向之甩甩手,进了张风奇的客厅。
在玄关处,张风奇给徐向之找了双半新的拖鞋,他们俩差不多高,鞋码看起来也一样大,张风奇抱歉地说:“没有新鞋子了,你将就下。”
“没关系。”徐向之说,觉得张风奇太客气了。
张风奇将徐向之带到沙发旁,请他坐下,茶具洗过了,水也烧开了,张风奇问道:“徐主任,你喜欢喝什么茶?水仙?贡眉?还是普洱。抽屉里有,你自己选。”
“我喝白水就行。”徐向之客气道。
“不行。”张风奇干脆帮他把茶也泡好了,“我去做饭,你在这里休息会儿。”要走的时候,他想起来,“对了,你有什么忌口的吗?”
“没有。”
“沙虫吃吗。”
“可以。”
张风奇放下心来,回到厨房开始做饭。
西芹炒腊肠,角瓜炒蛋,蛋有点少,张风奇放了点冻虾仁进去;沙虫和白萝卜一起炖汤,不用放太多调料就又鲜又甜,最后再来个凉拌黄瓜,齐活。张风奇把菜端到餐桌上摆好,这时徐向之过来帮忙,张风奇让他去餐桌上坐好,自己端着白米饭从厨房里出来:“吃饭了。”
张风奇以前从不下厨,一日三餐都是在外面解决,早上来得及就随便吃点,来不及就不吃了,中午助理帮忙点好外卖,晚上总有同事朋友请客,他可能一年都下不了厨房一次。
但自从搬来这里,他爱上了下厨的感觉,一开始笨手笨脚的,给土豆削个皮都能把手划伤,现在三菜一汤轻轻松松,可能连一个小时都用不到。
“不错。”徐向之评价道。
“快尝尝。”张风奇用期待的眼神看着他。
徐向之抬起筷子,第一次来人家家里做客,不好太豪放,他伸向那盘炒得油亮的芹菜腊肠——夹起一块芹菜,咀嚼过后,真心夸道:“不错。”
张风奇笑了,发自内心的笑:“那多吃点。”
做厨师最有成就感的一刻:自己的厨艺被人夸赞,最好全部吃光,那真是一种莫大的荣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