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扎举着火把朝海子旁的草丛走去。没一会,阿扎冲她喊道:“姐,你快过来,快点,快点……”
阿扎慌乱的冲她招着手,叶枝繁心里一惊,莫非又碰到了什么棘手的事?
来不了思考,她疾步、飞奔般往那边跑去,待她靠近,阿扎指向草丛中的‘东西’,语气欣喜:“姐,你看,是漾哥。”
“漾哥?”叶枝繁大脑转换了好一会,猛的朝草丛看去,“陈漾?”
是陈漾。
真的是他。
皎洁的月光透过碎草的缝隙照在他脸上,叶枝繁呆愣的看着他,一时无措,猛的鼻头一酸,眼眶潮湿,如雨后的屋檐,泪珠涟涟。
阿扎忙去安慰她,“姐,这怎么还哭起来了呢,不是找到漾哥了吗?”
叶枝繁赶紧擦干脸上的水迹,“没哭,是高兴的。”
她蹲下身,扶起陈漾的头部,冲阿扎招招手,笑中带泪的说:“发什么楞呢,快来搭把手,把你漾哥扶过去。”
阿扎不好意的摸了摸鼻子,抗起陈漾另一侧手臂,和叶枝繁一起将陈漾带回了营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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帐篷顶上,安装了一盏不太亮的昏黄小灯。
昏暗的光线将帐篷里的人照亮,人影灼灼。叶枝繁拿来水壶扶起陈漾,细心的给他喂着水,水流顺着他干枯的纹路,滋养着他龟裂的大地。
逐渐,陈漾似乎尝到了甘甜,眼睫动了动,更加急切的大口吮着,他猛的咳嗽几声,被呛的脸颊赤红,额角青筋暴起。
叶枝繁放下水壶,替他顺了顺背,“你慢点喝,我们带的水够你喝的……”
说着,说着,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她不知道陈漾到底遭遇了什么,竟会如此狼狈不堪。
倏忽,陈漾的眼睛突然睁开,眼睫快速的闪动了几下,适应头顶的光线后,目光直愣愣的看向了她,没有任何遮挡的。
她也看向他,穿透橙色的光线,目光与他眸中的一点漆黑纠缠,篷内顶光黯淡,而他的眼眸清亮,望着她一眨不眨。
可能是灯光太过晃眼,她的目光缓慢模糊,一颗晶莹,悬而未落,凝结在她的眼眶。
陈漾轻微的皱了下眉头,艰难的抬手,用大拇指揩去她眼尾的珍珠,沙哑出声:“怎么又哭,娇气的很。”
叶枝繁抿着唇不说话,死死的压抑着自己的情感,可是她封闭了嘴巴,情绪会自己从眼睛里泄出。
于是,她的泪,延绵不绝。
陈漾的大拇指已经堵不住那如洪水般的泛滥,他只能拿衣袖仔细的帮她擦拭着,语气无奈又宠溺:“姑奶奶,求你别哭了,你再哭,别人都以为我‘欺负’你了。”
叶枝繁哽咽着说:“这还不‘算欺’负吗?那到底什么样才算。”
陈漾一愣,轻笑出声,哄道:“好,算算算……”
他抚摸着她的眉眼,轻声说:“我错了,下次不会了。”
“不会再让你担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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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夜,叶枝繁被陈漾的双臂包裹着,她睡的很沉,是她这几日来,睡的最踏实的一个夜晚。
清晨,刺眼的阳光陷入帐篷,叶枝繁辗转醒来时,身旁的人正侧着身子,抻着脑袋看她。
见她转醒,陈漾凑上前去,在她的唇角轻轻的吻了一下。
她看着面前被阳光照耀的很灿烂的笑脸,细声说:“真好。”
陈漾问:“什么真好。”
叶枝繁手抚上他的侧脸,眉眼弯弯道:“你还活着,真好。”
阳光直击心脏,堆积的云雾通通散去,很多夜晚的彻夜难眠,这一刻,彻底消散。
你还活着,真的很好,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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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他们便返程,往回走。
陈漾的身体还没恢复,他坐着托运物资的骆驼由阿扎牵着。
路上,从众人对陈漾的关切和聊天中,叶枝繁知道了陈漾走失的大概情景。
昨夜,她内心的担心和庆幸缠绕,导致她并没有想起去追问这些问题。
陈漾在和众人分开后,孤身踏入沙漠,一开始他都按照卫星点上的路线,在沙漠的外沿探寻徐哥的身影。
在靠近‘无人之尽’时,他猛然听到了一声惨叫,他分析方向缓慢靠近,沙丘中心的一汪海子旁,一头怀孕的母狼,奄奄一息倒了下去,‘扑通’一声它的头坠入水里,毛发打湿。
海子边扛着麻醉/枪的两个男人正哈哈大笑着,他们围着黑色的面巾,陈漾看不清他们的样貌。
其中一男人朝母狼走去,拎起它脖间的皮毛,对着另一男人笑道:“运气不错,怀了崽的,又可以赚一笔了。”
另一人嘲笑道:“奶奶的,就这一只,能赚个屁的钱。”男人扯下面巾,叼了一根烟在嘴上,“等会在去搞一笔大的。”
刚才的男人将手里的母狼随手丢在地上,伸手去接烟,“动静太大了,别被抓了。”
“怕啥?”抽烟的男人,觑他一眼:“就你这屁大点的胆子,还想跟着老子赚钱?”
突然,陈漾脚下一滑,支撑他的石头滚落,他也顺着沙丘滚了下去,发出了巨大的动静,海子旁的两男人同时出声。
“谁?”
“有人?”
幸好,陈漾摔下来的沙坡是背对着他俩的,他忍住膝盖的伤痛拼命的往前跑,两人隔着一段距离,在后面穷追不舍。
“站住。”
“你奶奶的,别跑……”
慌乱之中,陈漾跑入了‘无人之尽’,卫星导航也在奔跑中掉落下来,而他丝毫未察觉。
风沙炎热,嘴唇干裂,等身后再无脚步声,只剩风声时,他才敢停下来。
手机没有一格信号,卫星导航也丢了,陈漾在沙漠的腹地走了一天,像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蹿。
口干舌燥,没有水也没有食物,天黑之际,气温骤降,他裹上了自己随身携带的冲锋衣,抵不住寒气,但能抵住一点风沙。
他仰倒在沙子上,看着夜晚的星河流淌,他想这一次可能真的得葬身于此,活不成了。
天上的星星突然关联成一副模糊的画,他揉了揉眼睛,画面逐渐变的清晰,是她的头像,是他的爱人。
叶枝繁呀叶枝繁。
生命倒计时响起时,他的脑子里充斥着无数道她的影子,微笑的、哭泣的、热烈的、冷漠的。
他突然很想她,很想很想她。
他突然觉得自己不能就这样死掉,她还在等着他,但在这另人绝望的荒漠中,他又找不到出路。
他侧过脸,随意一眼,眼中倒影出了远处徐徐燃烧的火苗。
陈漾站起身,踉跄的朝着火光的方向跑。
他跑到浑身无力,脑子昏昏欲坠,也不敢停下,他怕一停下,就被黑暗的沙子吞噬,再也见不到她。
最终,在距离终点的最后几米,他看见了她,篝火星星点点照亮着她,她很安静的坐在那,和身旁的人聊着什么,眉眼温和,笑意浅淡。
他想张口叫她的名字,但喉咙干痛,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的身体似乎也撑到了极限,灵魂脱离,他也跟着双膝跪地,滚落于沙丘之下。
黑暗中,他听见有个人在叫的名字。
陈漾,陈漾……
一滴眼泪滑落他的唇舌,很咸很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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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大半天的时光,他们终于靠着卫星导航系统走出了‘无人之尽’。
跨出深渊,踏入天光的那一刻,所有人雀跃欢呼,脸上扬起了愉快的笑容。
叶枝繁也回头冲骆驼上陈漾微笑,陈漾的目光很快的和她对上,刺目的阳光下,他的笑容更加晃眼。
陈漾歪头,冲她挑挑眉毛,似乎再说。
你甩不掉我了,我还可以陪在你身边,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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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一众人赶到陈漾家时,家中空无一人,这沉寂的安静,好似又预感着家里又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情。
见一群人围在屋内,隔壁家的大婶从院子里冲了进来,大喊道:“漾子,是不是你回来了啦?”
陈漾走上前,应了一声。
大婶看了他一阵子,忽然想起什么,慌乱说到:“漾子,快,快……”大婶把他往门外推搡,语气焦切:“快去医院看你阿妈,你阿妈不知道听谁说了你失踪了,一下就晕倒了,阿宗把她送去医院了,你快去看她。”
叶枝繁心口一紧,便看见陈漾呆滞的站在原地,她上前去握住陈漾的手心,想传递一些能量给他。
“陈漾,我陪你去。”叶枝繁说。陈漾紧抿着唇没有说话,好一会,他眼尾沁出了一丝红意,扭头看她,说:“好,辛苦你了。”
“不辛苦。”她捏了捏陈漾的手心,“一点也不辛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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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是阿扎开的车子,叶枝繁陪陈漾坐在后排,陈漾紧抓住她的手心,他的掌心发着细汗,指间微颤。
她轻轻的揉着他的掌心,替他捋平手指关节,缓声说:“陈漾,你别怕,有我陪着你。”
陈漾僵硬的脊背松懈下来,他头抵在她的肩头,嗡声说:“叶枝繁,我阿妈会没事的吧。”
她抱着他有点扎人的脑袋,安慰着:“阿姨那么好,那么善良的人,菩萨会保佑她的,一定会没事的。”
其实,陈母年纪大了,叶枝繁也只能安慰,并不能保证。
但她希望陈母能平平安安的,不然她的陈漾就太可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