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里,正午的烈日炙烤着大地,空气里是雾霾般的昏黄色,叶枝繁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珠,跟着搜救的小队往沙漠的腹地走。
队伍的领头人牵着一峰骆驼,骆驼的驼峰之间挂着一条长长的布袋,里面装着补给的干粮和水壶。
叶枝繁走在队伍的正中央的位置,她的身后跟着阿扎,阿扎跟陈漾的关系不错,对她也很照顾,时不时的递上一壶水,笑着露出一口白牙,“姐,喝点水吧。”
每当这个时候,叶枝繁也回他一个客气的微笑,接过水,但她的笑不如阿扎的那么纯粹,掺杂着太多的情绪。
担心、忧虑、客气,所有的这些情绪全糅合在这个苦涩的笑容里。
队伍领头的大爷是从小在沙漠边边上长大的,他家就住在沙漠附近,对沙漠的地形熟知透彻,众人跟着他的步伐,磨合着他的脚印。
此时已经离陈漾失踪十几个小时了,阿扎告诉叶枝繁说,如果今晚还是没能找到陈漾,他们便只能联系救援人员,对沙漠进行大规模搜索。
叶枝繁的身体不堪头顶的毒日头暴晒,周围滚烫的空气裹挟着她,她犹如一只被烘烤在火炉上的兔子。
身后的阿扎似乎看出了她的异样,拍了拍她的肩膀,“姐,要不……咋们歇会吧。”
叶枝繁疲倦的摇了摇头,嘴唇和嗓子干裂的不想说一句话,她依靠着双腿的惯性,仍旧迈动着绵软的步子,坚定的往前走。
陈漾。
还在等着她去救他,她不能休息。
她靠着这个残破的信念,从进沙漠到现在,快两个小时的时间,不曾长时间休息过,最长的一次,也紧紧五分钟而已。
蓦然,前面领头的大爷停住了脚,他看着广阔无垠的沙漠,抬起左手示意身后的队伍停下,众人停下后,阿扎像一只猴一样,蹿去前面打听情况。
五分钟后,阿扎垂着眼回到队伍,他面色无常,但细微的小表情还是没能逃过叶枝繁的眼睛,他分明是打听到了什么,经过叶枝繁的身边时,心虚的朝她瞅了几眼,抿着唇却什么也不说。
叶枝繁拉起警报,心中方寸大乱,难道……是陈漾出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她忍不住去想,心口猛的一紧,呼吸顿时凌乱。
她扭回身体面朝着阿扎,一手死死的抓住阿扎的衣袖,另一手则握拳抵在自己空荡的胸口,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把心底无端生出来的那些恐惧给挤压出去。
阿扎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他身体僵在原地,无措的看着她,叶枝繁吞咽一下口水,深吸一口气问:“阿扎,陈漾……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阿扎楞了一秒,慌忙摇头,“不是的,不是的……姐,你听我说,漾哥暂时、可能还没出事。”
叶枝繁的紧绷的心口,松懈下一寸,她指向身后的人群问:“那为什么……大家都停下不走了,而且你刚才去打听完,怎么回来脸色也怪怪的。”
阿扎的眼睫颤动着,他的喉结不断的上下滚动,大拇指和食指飞快的摩挲着,从这些小细节,叶枝繁能看出,他很紧张,并且在思考着如何应答她的提问。
叶枝繁抓着他衣袖的手又紧了紧,她一眨不瞬的盯着他,“阿扎,你别想着瞒我,也别想敷衍我。”
阿扎沉默片刻,仍没有出声。
叶枝繁止不住抬手按住阿扎肩头,用力的晃动几下,奔溃出声:“到底怎么了?你说话啊,你是个哑巴吗?”
阿扎没在犹豫,慌乱出声:“领队的大爷说……他说……”
阿扎的声音逐渐哽咽,沁透着难过的鼻音,堵住了沙哑的喉咙,他红着眼眶,压低了声音,“领队的大爷说,在往前走,神仙也救不了,漾哥有可能……”
“神仙……这是什么意思?”她由一开始的大声质问,逐渐微弱。
叶枝繁的双手无力的从阿扎的肩膀脱落,垂回身侧。她垂眼,一颗眼泪凝结成晶,粘在睫毛根部,眼睫轻微晃动时,眼泪掉落下来,滴在滚烫的黄沙上,瞬间□□燥的空气蒸发,一点痕迹也没留。
阿扎手足无措的安慰她,“姐,你别哭啊,领队只说他不能在往前了,但我们可以自己去啊,我们自己主队去找漾哥……”
他低着头,似乎在自言自语:“漾哥平日对我那么好,连我阿妈住院都是他拿的钱,还跟我说不必急着还,以后有钱了再说,真的是个好人,帮了我还得呵护着我那点微不足道的自尊心……”
“可是……”叶枝繁抬眸,拍了拍他的肩头说:“陈漾应该不会愿意你们为他冒这个险,这太危险了,还是我一个人去吧。”
阿扎坚定的看着她,“姐,你一个女人都不怕,我一个大老爷们有什么好怕的,我也去。”
“……我跟你们不一样。”她朝身后漫无边际的沙漠看去一眼,过了很久很久,她才说:“因为,我是他的妻子,救他是我的责任。”
阿扎怔了两秒后,脸上呈现出一种视死如归的郑重,“我一定得去,我一直拿漾哥当我的亲哥哥,我是他的兄弟,兄弟有难,我阿扎绝不当缩头乌龟。”
说完,他有点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后脑勺,“反正我是这样想的,不知道漾哥会不会拿我当兄弟。”
叶枝繁眼眶红润的看着他,“会的,他一定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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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接着,阿扎召集了几个愿意跟着探入沙漠腹地的男人,加叶枝繁一起,一共有六个人。
领头的大爷几番劝阻无果,无奈的拍了拍脑门。
沙漠腹地,被当地人称为‘无尽之地’,它的未知和恐怖,不用别人来说,叶枝繁一进入便能感受到,空气灼烧着她的皮肤,阵阵发疼,就连吹过来风也是热的,带着肉质腐烂的味道。
这种带着异味的闷热,让她的胃里顿时翻江倒海,她跑去附近的一颗枯树,狂呕不止。
这是叶枝繁从小到大,第一次这么直面死亡。
阿扎朝她递来了一壶水,“姐,给。”
叶枝繁接过,道了声谢,她仰头喝了一口,干涸的喉咙有了片刻的舒缓。
她手扶在枯树的枝杆上,抬眼望向前路的漫漫黄沙,突然生出一股无力感,这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沙漠,她真的可以找到陈漾吗?
不过,再长远的路,也抵不过没有陈漾的空寂时光,独自衰老、死亡,才是真正的岁月俱长。
她仅仅喝了一口,便把水壶还给了阿扎,他们带来的水得省着点喝。
待休整完毕,一群人又整装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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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晚上七点左右,一群人没敢再往前走,根据卫星导航,找了一片附近的海子,安营扎寨。
阿扎捡来枯枝,在帐篷旁燃起篝火,叶枝繁知道,这不是为了浪漫,而是为了驱赶狼群。
吃了干粮后,其余四人都回了帐篷休息,只有叶枝繁和阿扎还坐在篝火旁,夜晚的沙漠气温骤降,她抬手搓了搓了肩膀,阿扎细心的为她找来一件男款的军大衣。
她道了声谢,看向被火光照的脸色红润的阿扎,问道:“阿扎,你怎么还不去休息呢?”
阿扎拿着枯枝拨弄着火堆,闻言,抬头看着叶枝繁笑了笑,“姐,上半夜归我值夜。”
阿扎又问,“姐,你咋不去睡呢?今天不累?”
“累呀。”叶枝繁捶了捶小腿酸痛的肌肉,才说:“可是,我睡不着。”
说完,她朝阿扎挥挥手,“你去睡吧,我刚好睡不着,在外面看看星空。”
阿扎不动,依旧坐在原地,拨弄着下面的柴火。
叶枝繁疑惑的问他:“怎么不去?”
“姐,你一个女人,我不放心,我还是陪着你吧。”阿扎冲她笑笑,眼中的关切也是真的。
叶枝繁没在说什么,她仰头看着夜空,星河泛滥成灾,闪烁着淡黄色的光。
这么灿烂的星空,她却觉得无比落寞,宇宙无边无际的黑夜吞噬着她,夜晚的风缠绕、捆绑着她。
她没有别的想法,只想着如果陈漾此刻在她身边就好了。
出神中,阿扎的出声打断她的思索,“姐,干坐着也挺无聊的,能不能给我讲讲你跟漾哥的故事呀。”
叶枝繁朝他看去一眼,目光还未恢复,还是刚才的淡目,阿扎肩膀一耸,冲她尴尬笑笑,“姐,我是不是太冒昧了。”
“没有。”叶枝繁看着面前的那堆篝火,凝神去想她跟陈漾的事,她张了张嘴,娓娓道来:“我跟陈漾,是在一个沙尘暴的天气认识的,大概是五六年前吧,具体时间我忘了,只记得那天是11.26号,是他的生日……”
她此刻像一位演说家,沙漠是她的舞台,头顶的星光是她的聚光灯,而面前的篝火是她那铺满着鲜花的演讲台,而她此刻面对着唯一的观众,叙述着她和陈漾的过往。
倏的,远处的草丛传来了动物爬行的动静,叶枝繁止住了话头,朝那处草丛看去,阿扎也注意到那处的寻常。
他站起身,举起一簇火把,对叶枝繁说:“姐,你先在这坐着,我过去看看。”
叶枝繁嗯了声,捏紧手心,仰头看着他说:“阿扎,注意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