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内的长廊上,宗哥弓身坐着,他抻着脑袋,双垂低目。
听见走廊上匆忙而来的脚步声,他掀起眼皮朝来人看去一眼,陈漾和叶枝繁几乎是奔跑着过来的,宗哥站起来,拍拍陈漾的肩膀,朝他递去一根烟。
“漾子,别担心……”
不知为何,这句安慰,让他心里有些发虚。
刚才送陈母来医院的路上,陈母喘不上息,唇部由紫变黑。作为医者他也是知道的,陈母这次怕是凶多吉少了。
但他不敢说,只能说出些空话来安慰陈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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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陈漾低垂着眉眼,一言不发,那根没燃着烟被他死死的咬着,抵在牙关处。
叶枝繁拉着他坐去走廊的长椅上,一阵疾风从窗户吹进来,叶枝繁鬓角的头发被吹的凌乱,扑到了脸上,她松开陈漾冰凉的掌心,起身去关窗户。
窗外,黑云翻涌,压低天际线。
灰蒙蒙的天气让她心里发闷,那些翻涌的灰色云彩似乎不在天上,而是堵在了她的心口,肆意的翻涌着、搅动着。
大概两分钟后,雨点噼里啪啦朝窗户砸来,叶枝繁合上窗叶,窗外的雨声小了,清静的长廊里更显静谧。
她靠在窗框,沉默的看着陈漾,想着这场暴风雨来的似乎不是时候,砸的人心里惶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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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后,手术室的灯熄灭,迎接他们的是盖着白布的僵硬躯体。
叶枝繁想不通,怎么前两天还好好的人,说没就没了,她的眼泪不自觉的流了满脸。
陈漾步子很沉的走去了躯体旁,他只是掀开白布看了一眼,神色异常的冷静,良久后,他又将白布合上,攥着她苍白、枯索的手,轻声说:“阿妈,你好好的走,去找阿爸吧,他应该很想你了。”
顿了顿,他又说:“你别操心我,我已经长大了……”
叶枝繁手心紧攥,指甲掐着掌心的软肉,压制住胸腔汹涌的泪意,咬着唇不敢哭出声。
窗外的暴雨更加猖狂,闪电、雷声肆掠,长廊的上的人都屏着息,默默承受这漫长的道别。
很久很久后,走廊上的人都空了,陈母也被推去了太平间,头顶冷白的灯光倾斜而下,陈漾抵着墙壁的背脊突然松散,顺着墙面滑落,重重的跌在地面。
他脸埋在膝头,肩膀颤抖,发出了沉重而急促的哭泣。
叶枝繁走过去,半蹲在他面前,抱住他的脑袋,安抚着他的背脊,沙哑着说:“哭吧,哭完就不难受了。”
陈漾头抵在她的锁骨处,如雨水低低的打着瓦砾,沉闷的回声一圈一圈的荡开在空寂的长廊上,也剜刮在她的心尖上。
最终,他的发泄被他抑制在喉咙,他靠在她的肩膀上,沙哑的说:“叶枝繁,我没有阿妈了……”
叶枝繁双手穿过他的腰迹,抱住他的背脊,“陈漾,你还有我,我就是你的亲人。”
她轻声说:“以后,我的家就是你的家,我的家人就是你的家人,我的爸爸就是你的爸爸,我的朋友就是你的朋友……我的一切,你都可以拥有。”
她身体前倾,抬起下巴,亲了下他薄薄的眼皮,“以后,我来疼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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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母离世后,陈漾日已昼夜的操持着陈母的后事,叶枝繁知道,他心里憋着一股劲,他在跟自己较着劲,在惩罚自己。
陈母是脑部供氧不足,脑梗死的。陈漾把所有的错误都堆积在自己的身上,他觉得如若不是他失踪,陈母一时承受不住,或许她还可以多活几年。
所以,他惩罚自己,不吃不喝,不眠不休。
叶枝繁看着他日渐消瘦的体态,实在心疼,她原本以为那晚发泄过、哭过之后,也算是雨过天晴,没能想陈漾的后劲这么大。
或许,真应了那句话,亲人的逝去,是一场绵绵细雨,而陈漾内心的潮湿,可能需要她努力很久才能极具风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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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母的灵堂设在扎萘村的家里。
陈母生前人缘好,周围的邻居都来家里祭拜帮忙,陈母的娘家人也派来了几个代表前来,而陈漾父亲那边的亲戚,无人问访,居陈漾说,早些年,从他阿爸去世后,那边的亲戚便断开了往来。
叶枝繁唏嘘,人情的凉薄,随着故人的逝去,一并被埋入土里。
幸好,陈漾还有她,以后不管她和陈漾,谁先逝去,她想他们一定不会忘却彼此,而且会无比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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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农村的习俗,陈母的冰棺在家里过了头七后,被拉去了火葬场,叶枝繁不敢去看,只敢在停车场等陈漾。
那天,火/葬的过程中,陈漾戏剧化的晕倒了,当然不是因为他害怕,是因为他好几天的‘对付’饮食,低血糖导致的。
之后,等陈漾缓过来清醒时,陈母的躯体,已经变成了他手中拿着的小小骨灰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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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母下葬的前一晚,陈漾跪坐在临时搭建在供台前,盯着那盒子看了良久。
冷白的月光从打开的正门口倾泄而入,照亮他挺拔的背脊,把他的影子拉的很长很长。
叶枝繁站在他身后,安静的陪着他,不知道该说着什么,她没有过这种亲人离世的经历,就算有,也是很久以前了,她妈妈离世的时候,那时她才四岁,叶建国只说妈妈去天上做神仙去了,小时候不懂事,等长大了,回忆也淡了,虽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仰望过夜空找寻她,但也没有刻骨铭心的心痛过。
很久后,陈漾扭过头看她,“过来坐。”
陈漾在他身侧帮她铺了一张软垫,拍了拍上面的浮灰,月光下,粉尘纷纷扬扬,隔在她跟陈漾中间,她看不清他的神情,轻声问:“陈漾,你还好吗?”
陈漾静了几秒,才说:“说实话,我觉得不算好。”
叶枝繁的心口紧了下,便听见他又说:“但一想到有你陪着我,也觉得没那么难熬。”
屋内,冷白的月光,变的有了些温度,暖黄色的光晕照亮了这黑暗的一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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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母下葬那日,陈露打来电话说工作室实在忙不开,也招不到人,施玉因为余恒那事,一蹶不振,很长一段时间都找不到人。
总之,陈露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让叶枝繁回来顶一阵,等招到合适的人了在放她走。
原本就是风雨之时,突如其来的事让她更加头疼,但工作室是她跟陈露的心血,好不容易发展到今天,她也不能丢下不管。
犹还记得工作室刚开的那段时日,没订单、没客户,她跟陈露为了省钱交房租一天只吃两顿饭,说是为了减肥,其实她跟陈露心照不宣。
现在好不容易运营好起来了,有了固定的客户,她自然不能因为这些芝麻大点的问题,让老顾客寒心。
当晚,她便定了回春城的机票,犹豫着和陈漾说了这事。
陈漾表情很平静,好像在心中已经演练了成千上万次,他只说好,回去了要好好工作,好好生活,照顾好自己。
叶枝繁有点失望,她并未在陈漾的眼中看到一丝不舍,一点留念。
那晚,两人沉默的相对着,一个没说不走,一个不说挽留。
灵堂撤了,空荡荡的屋内,两人在沙发上并排坐着,中间隔着一人的距离,沉默的氛围让那一米宽的距离,变成了一条宽阔的银河。
她靠左,他靠右,银河闪烁着光,硬生生的隔开了他们。
陈漾小臂抻在腿上,寂寥的抽着烟,烟雾的苦涩积满了胸腔。叶枝繁则垂着头,搅弄着衣角,纯棉的蓝色外搭,被她搅弄的皱皱巴巴的。
蓦的,陈漾开口:“时间不早了,早点去休息,明早我送你。”
叶枝繁轻轻的嗯了声,站起身朝屋内走,身后再次响起陈漾有点闷的声音:“东西都收好,别漏下了。”
叶枝繁一楞,猛然转身,打量了他几秒后,开口道:“陈漾,你这是在赶我走吗?”
陈漾依旧平静的抽着烟,不做声,也不看她。
待陈漾一根烟抽完,他才沙哑出声:“走了……就别回来了。”
叶枝繁清晰的听见自己哑着嗓子问:“陈漾,你这是什么意思?”
片刻后,陈漾撩起眼皮看她,目光很淡,没有任何感情的,“就……字面上的意思。”
叶枝繁嗓音发颤:“你这是要跟我一刀两断吗?”
客厅里,只有一束冷白的月光,恰好照在他俩中间的玻璃茶几上,像跨不过的河流,涓涓的流淌着。
良久后,陈漾才说:“我没这个意思。”
那晚,他们不欢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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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枝繁回春城后,一直忙碌于工作,没和陈漾联系,而陈漾恰好也没同她联系,他们的微信的聊天页面,还停留在扎萘村的那些带不走的快乐时光。
叶枝繁扯着唇角苦涩笑笑,他们果然是很有默契的一对,互不联系,也不相互打扰。
这次,她真的猜不透陈漾的心思,明明他只要挽留一句,她忙完工作一定会回去找他,而他不仅没有挽留,还让她别回去了。
面前的玻璃酒杯,被她再次斟满,黑暗中,她只开了一盏廊道的小灯,自斟自饮。
她不懂,真的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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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条平行线再次回到原来的轨迹,没有再次意外的碰撞。
叶枝繁的日子还是朝九晚五的过着,很平淡,只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会打开陈漾的微信头像,盯着看一阵,陈漾的微信头是扎萘村的蓝天白云,很土气,但也很美。
她想,生长在那片广阔无垠草原上的西北汉子,应该是不愿意被圈禁在春城这座牢笼般的小城。
连她都这样想,陈漾大概也是这样想的吧。
只是她不曾想到。
两个月后的某天,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她家的门铃被按响。
叶枝繁随便抓了两把凌乱的头发,跑去开门,她正打着哈欠。
门外,陈漾大包小包,拖着行李箱风尘仆仆的站在门口,他穿着白色衬衣和黑色西裤,西装外套被他随意的挂在臂弯处。
他嫌弃的上下打量了一眼穿着睡衣的叶枝繁,挑着眉说:“叶枝繁,我回来找你了。”
叶枝繁怔住。
好一会,她的唇角慢慢翘起一个弧度,张开双臂说:“陈漾,欢迎回家。”
——正文完——
这片文正文完结,还有最后两章番外就完结了,非常感谢陪我一直走到最后的宝宝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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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镜重圆*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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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