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常调查事务所 第58章 十八年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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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

没有孩子会不向往自己的母亲，虽然记忆早已经在潜意识之中消弭，对于温暖子宫也未曾留下一丝一毫的印象，但是只要看到母亲，就会不由自主的感到心安。

这样的体验，大概每个人都曾经有过吧。

那正是人类最本初的记忆，生命的本能。

向生当然也不会例外。

最开始的时候，他的人生和任何一个普通的人类小孩并没有什么区别，从小在父母的陪伴和爱之下长大，从未有被抛弃过的任何感觉，他是个生活在爱中的孩子。

记忆之中的童年，大多已经褪色了，但是他还记得自己的母亲是个爱笑的女人，他已经不太能记得清对方年轻时的样子，但是那笑声和温柔的话语却始终难以忘怀。

而父亲则是一个脾气很好的温和男性，向生仍旧记得对方抱起自己时带给自己的新奇和安全感，他从没有打骂过自己，记忆之中就算是淘气犯了错，也不过是让他自己反思错误而已。

虽然他身体并不好，但是他从没觉得自己是一个不幸的孩子过。

他是幸福的。

而这样虽然痛苦却又十分幸福的人生，在他六岁的那年截然而止。

向生的父母并没有跟他说过具体的原因，但是他也大概知道。

在三岁之后，仅仅去了学校一个月的时间，他一直几近于停滞的病情就迅速的发展了下去，原本他只是需要每天吃一些药而已，在那之后很快就变成了三天两头往医院去，有时候是扎针，有时候是住院观察，他的父母从没有对他暴露出任何坏情绪来。

但是他看到过父母微红的眼眶，也十分清楚自己的身体究竟给他们带来了什么。

要花很多钱吧？

他也听到过来自其他病人和护士的小声议论，议论他的长相，议论他的身世，也议论他的病情，而更多的，则是对于他父母的同情。

他大概花了很多很多钱吧。

但是无论多少钱，都无法治好这具身体。

这件事，向生心里其实也已经隐隐有这样的感觉了，所有人都以为他睡着了，其实他并没有。

如果我死掉的话，是不是就好了？

爸爸妈妈虽然会很伤心，但是也不必再为我的事而感到苦恼，也不会再花掉那么多毫无意义的钱了。

虽然很不甘心，但是慢慢的，他们一定也会忘掉我，重新生下一个弟弟或者妹妹，然后过上新的生活吧？

向生在自己五岁时的那一年，站到了医院的窗台上。

但是楼好高，他好害怕，所以还没有来得及下定决定，就被匆匆赶来的母亲发现，一把抱住拉下了窗台。

他始终记得那一天发生过的事。

一向坚强的妈妈哭的像一个泪人一样，就连从来都稳重的爸爸也红了眼眶，向生却只觉得十分茫然。

如果我死掉的话，不是会更好吗？

为什么要这样伤心呢？

虽然是在这样的想着，但是他也不由自主的流下了眼泪，这是他住进这座医院以来的第一次。

妈妈哭着对他说，要他一定要活下去，一定不能够放弃自己的生命。

她还说，他的名字就是他们的希望，向生，向生，向死而生。

他是一个生下来就几乎没命的孩子，他能够活到今天已经是无数奇迹的叠加，他是他们两个人的奇迹。

他们希望他可以永远向往着活下去，无论生活究竟是如何的艰辛，如何的痛苦，而疾病又是如何的折磨着他，他们都希望他能继续活下去。

因为，只有活下去，才能看到希望。

妈妈哭着对他说。

他还太小，没有真正的看到过这个世界，也不曾真正的感受到过生命的美好，只要活下去，努力的活下去，总有一天，他会真正的拥有自己的生命。

向生正是因为那天发生的事，才活成了今天这样的样子的。

在那天之后，他的病情短暂的好转了一段时间，但是六岁的那一年，因为再度爆发的病情，他家中的积蓄终于难以支撑。

为了照顾他的病，他的父母这么多年来都没有离开过家，更不可能顾得上自己在监察机构的工作，他们为监察机构工作过几年，攒下了一笔在旁人看来足够安稳度过一生的财富，但是这些钱在向生的生命面前几乎不值一提。

在六岁耗尽了所有的积蓄之后，他们商量后决定重新回到监察机构工作，向生也从那时候开始变成了一个人生活。

有同学跟他说，他的父母不要他了，再也不会回来了，但是他都从来没有去相信过这样的话。

这是不可能的，这个世界上，不可能存在比他的父母更爱他的人了，向生一直是这样相信的。

而源源不断的，每个月按时打过来的钱，以及监察机构专门负责这类事件的后勤姐姐的探访也证明了他的正确。

这样的日子慢慢又过去了三年。

他逐渐把每个月都会来两次的姐姐当成了自己真正的姐姐，而他的父母也总是会在他生日时的那一天准时回到家里为他庆祝生日。

虽然这样有点寂寞。

不过也没关系。

他还有朋友和同学，还有老师的陪伴。

随着年龄的增长，对于自己的病到底有多么严重，而父母又是如何辛苦，他已经逐渐有了更多的认知。

他又怎么能去抱怨这样的人生？

直到九岁。

那一年的生日之后，熟悉的姐姐没有出现，取代她的是一个面容严肃的大叔，和威严的表情并不太一样，对方实际上也是一个温柔的好人，但是向生却并不喜欢他。

因为他告诉向生，那个姐姐申请到正式编制中去了，再也没有时间来看望他了，之后也都是他来负责照顾向生。

向生并不是不可以理解，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志向，姐姐有自己想去做的事，所以顾不上他了，这也是理所应当的，世界并不围绕着任何一个人转动。

真正让他开始讨厌监察机构的，是两个月之后传来的噩耗。

或许是因为他的年纪还小，对方并没有直接告诉他那个姐姐已经去世的消息，但是从对方的表情，还有送给他的纪念品中，向生都并不难察觉到这个消息的真实含义。

分明只是短短的两个月而已，短到他甚至还没有度过半个学期，也还未适应变更的联系人。

她竟然就已经不在了吗？

人的生命，竟然是如此的脆弱。

他没有哭，但是在回到家中之后，无可抑制的恐慌却漫上了心头。

姐姐会死，会离开他。

在仅仅两个月的时间里。

那么他的父母呢？

他们为监察机构工作的事件不是一天两天，一个月两个月，甚至不是一年两年。

他们又是如何活到今天的？

他们会不会也在哪一天突然消失不见？

向生没法不去想这件事，但是他想，他讨厌监察机构，更讨厌死亡。

而他的预感并没有错。

他十岁生日的那一天，他满心期待着会按时回到家中的父母，但是他一直等了一个晚上，等的在沙发上睡过去，他的父母也没有出现。

在第二天敲响房门的，是那位严肃的大叔，对方将一封书信交给了他，那是他父母寄来的亲笔信。

信中，他的父母说因为工作的原因实在无法赶回来，对于这件事实在非常抱歉，同时又祝福了他生日快乐，为他又长大一岁而感到高兴。

还有对于他勇敢的活下去的夸奖。

但是这又有什么用？

他想要的不是信也不是夸奖，而是真正出现在他面前的爸爸妈妈。

这个世界的走向，从来都不会因为人的意志而偏移。

无论他多么想念，他的父母都没有再出现在他的面前过，他每一年的生日，能够等到的永远都只有大叔手里递过来的书信而已。

说不定他们真的还活着呢？

向生有时候也会这样想。

或许真的只是忙碌到无法脱身，其实他们还在这个世界的某个地方，好好的活着，只是无法见到而已。

但是那是不可能的。

如果生日赶不回来的话，难道一年到头都没有一天空闲吗？

他的父母是那么的爱他，每年打到卡上的钱越来越多，怎么可能弃他于不顾。

向生在自己的十八岁生日终于得知了父母的死讯。

九年的时间过去，当初的大叔如今也已经老了，他告诉向生，当年一直在照顾他的姐姐，正是他的学生。

他和自己的学生当年一起去调查了那个事件，而活着回来的人，只有他自己。而那之后，他也无法再通过心理测试，终于从一线退了下来，决定来看一看自己学生之前的工作究竟是怎么样的。

这一看就是九年。

而如今，向生已经长大成人，不再需要他的照看，他也决定彻底离开这座城市。

向生平静的接受了这一切。

也正是在这一年，来自监察机构的钱款终于不再有了。

他领取了那么多年的救命钱，不是父母的工资，而是来自监察机构的抚恤金。

这就是他十八年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