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香絮是个顶怕痛的性子,平日里就是小剐小蹭都要哼唧好一阵,更何况是如今的手腕扭伤。
所以听完沈鹤知的话,不仅没收敛哭声,反而更加委屈道:“我都要疼死了,你还这么凶我!你有没有良心!”
平日沈鹤知一句话下去,哪儿有人敢呛半个字,也就是秦香絮,不仅反驳,眼泪还流得更凶,一滴一滴跟串珠似的。
沈鹤知眉眼间泛着冷意,虽什么也没说,但自有股子气势凌人在。
在他身旁的人感到一股沉沉的气压,一个个的都屏住呼吸,生怕不小心碍着他的眼。
李成听着耳边秦香絮仍不肯停的哭泣声,脸上浮现出不忍的表情,公主要是再这么哭下去,他真拿不准主子会做出些什么。
沈鹤知像是终于受够了哭声,凝眸看着秦香絮因哭泣而颤抖的身躯。
他的眼睫很长,鸦羽般黑沉,其下的眸子更是凉彻。
李成在心中为秦香絮默哀。
主子接下来肯定要狠狠训斥公主了。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沈鹤知并未有任何夹枪带棒的讽刺之语,他只是对令狐率道:“你力度不能再轻些?”
李成表情一愣。
令狐率如今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他用的力道已是最小,要是再如沈鹤知所言轻些,哪里还是医治,只怕是跟挠痒痒差不多。
可挠痒痒治不好扭伤啊!
令狐率思考间已然有了定夺。
长痛不如短痛,与其在这边跟公主耗着,还不如趁她不注意,猛地将手腕接好。
“公主,您忍耐些。”
令狐率说着,手下的力度倏地加大。
他医术确实高明,几乎是在眨眼间就完成了接骨的动作。
秦香絮只觉得手腕的疼痛突然剧烈,但还没来得及叫出声,令狐率就撤了手。
这一撤,腕子上的痛感就比方才少了许多,虽然还是痛,但至少是在能承受的范围内。
她收了哭声,心有余悸地碰了碰手腕。
嘶,果然还是有些痛。
秦香絮立马收手,分毫不敢再碰伤处。
沈鹤知看到她的小动作,目不转睛道:“公主还真是娇气。”
秦香絮刚疼完,情绪还低落着呢,哪儿能再挨人一顿冷嘲热讽,当即反驳回去:“我还不是为了救玲珑!”
被提到的沈玲珑,肩膀瑟缩两下。
沈鹤知对她的话没有任何反应,眉眼间的情绪依旧是淡淡的,他反问:“不去后山,玲珑需要你救?”
虽说躲猫猫是沈玲珑的主意,但秦香絮的脸还没有大到把锅都甩到孩子身上,就只好转移话题道:“谁能想到好端端的会冒出条竹叶青来。”
沈鹤知语气寻常,却不容置喙:“三月惊蛰时,春雷惊百虫,不如公主告知微臣,如今是几月?”
秦香絮的气势渐渐弱下来:“我也是为玲珑着想,她成日闷在房中,岂不无聊吗。”
她想试着打感情牌,但这手牌却叫沈鹤知一手推翻,他问着张禀山:“小姐几日未曾练字了?”
张禀山小声答:“......两日。”
沈鹤知不作他言,只抬起一双幽冷的眸,定定地看向秦香絮。
秦香絮的声音小得快要听不见:“......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现在得赶紧把沈鹤知的毛捋顺,别让他一气之下把她赶出去。
认个错而已,不算什么难事。
沈鹤知似乎没料到以她的性子,竟会这样快地认错,当下也有些怔愣,但很快就回过神来,轻声道:“你以后能不能听话点?”
秦香絮听他语气放缓,以为是道歉起了用处,便当即回应道:“能。”
但应答的不止她一人,还有沈玲珑。
沈玲珑本来就担心爹爹生气,如今见沈鹤知不仅没责难,反而给了台阶下,自然是立马接上道:“能!”
两道声音合在一起,听得秦香絮脸皮直发热。
她就说,沈鹤知怎么会突然转了性子,对她柔声细语地说话,敢情人家是在同他女儿讲。
秦香絮低着头,很想找块地缝钻进去。
而沈鹤知看她局促的模样,抿抿唇,一时之间也没开口。
他们两个做主子的不吭声,房间内自然就无人再说话,一时间气氛有些古怪。
还是喜热闹的令狐率受不了这寂静,主动打破沉默道:“公主和丞相还真是有缘啊,一个伤的右肩,一个伤的右手,都是右边。”
他说着捂着胡须,哈哈笑了两声。
令狐率本以为此言一出,能稍微缓和下房内的气氛,可公主的脑袋却垂得更低,而沈鹤知看着她,不知在想什么。
最后还是丫鬟开口,才让房内的死水重新流动起来。
丫鬟捧着托盘,站在门外说道:“小姐到了用膳的时辰了。”
沈鹤知颔首,吩咐道:“进来吧。”
丫鬟们便鱼贯而入,将做好的吃食摆放到桌上。
见秦香絮还一动不动,沈鹤知开口问:“公主还不走,是想留在这里与微臣一同用膳吗?”
原本僵硬的秦香絮瞬间活过来,立马领着双儿小跑出去,她的步子迈得快而急,裙摆像是逶迤的水波,轻轻晃动着。
从沈鹤知身边过去时,他低头注视着沈玲珑,未看秦香絮一眼,但她走时的风,却将一股清淡的栀子香味送了过来。
香味不浓,却久而不散,萦绕在人心间。
沈鹤知如往日一般,给沈玲珑喂饭。
沈玲珑挑食得紧,但今日念着犯了错,便没有再耍小性子,沈鹤知喂什么,她就吃什么,一小碗米饭,很快见了底。
沈鹤知见她一直转头,拿眼睛打量外头,便撂下筷子,问道:“又想去见公主?”
沈玲珑的小心思被戳穿,只能承认:“公主是为了我才受伤,我想去看看不行吗?”
生怕沈鹤知不同意,她又道:“公主受了伤,不能再陪我玩了,我去看她就真只是看她了。还有欠下的字我也会补上的,若爹爹嫌少,我还可再多练几张!”
沈玲珑虽然听话每日练字,但沈鹤知说要练多少,她就只会写多少,半张都不会多练,像现在这样主动提加练,简是天方夜谭。
沈鹤知问:“你就这样喜欢公主?”
“喜欢啊,”沈玲珑回答得很快,“难道爹爹不喜欢吗?”
“不喜欢。”沈鹤知回答的速度更快。
沈玲珑撅了撅嘴,说:“公主其实挺好的。”
她说完这句话,久久不见沈鹤知答复,只好抬头,用有些哀求的眼神看他,问道:“爹爹不许我去吗?”
沈鹤知想了会,说:“我许你去。”
“谢谢爹爹!爹爹最好了!”沈玲珑得了应允,快活地朝外冲,脸蛋都红扑扑的,哪儿还有半点方才萎靡不振的样子。
李成对沈鹤知这话,感到十足的意外,不解道:“主子,您不是一直不肯小姐跟公主相处吗,怎么现在却又——”
沈鹤知想起沈玲珑那夜与他的哭诉,答道:“玲珑成日在家,不曾与什么人说过话,公主一来,她会有如此反应也是应当的,我一味地拦,只会叫她心中生出不满。
李成担忧道:“但小姐成日跟公主待在一块儿,恐怕也......”
“你慌什么,”沈鹤知淡淡道:“玲珑性格乖张,而公主刁蛮任性,必不会如我一般纵容玲珑,所以只要等日子一长,玲珑就知晓公主的真面目,届时不必我说,也会自个儿回来了。”
李成回忆起之前秦香絮给沈玲珑擦脸的场景,那时候的小姐可是乖巧到他都认不出啊。
他怎么想,都不觉得两人会相处出什么问题来,可主子的决定,又岂是他可以更改的。
李成叹了口气,期盼着真有这么一天到来。
沈鹤知又说:“去问问令狐率,可带了灵芝断续膏。”
李成点头:“主子要用的东西,便是没有,属下也会给您寻来。”
沈鹤知用纤长的食指轻轻地于桌面点着,半晌才道:“不是我用,你拿去给秦香絮。”
“给公主?!”李成的眼睛瞪得快要变成铜铃,“灵芝断续膏珍稀至极,全天下才寥寥几瓶,怎么能便宜了公主!”
沈鹤知继续道:“她若成日病恹恹的,玲珑念着这所谓的救命之恩,定然处处都会让着她,她二人之间便不会生出嫌隙,玲珑如何会自愿回到我身边。”
“公主只是扭了手腕,根本算不得什么大伤,灵芝断续膏可是能接骨续筋的,给公主用,简直就是暴殄天物!”李成想主子就算再糟践东西,也不能这么糟践。
“公主的小伤,用寻常药便够了,令狐率那边肯定还有别的伤药,我这就去问!”
沈鹤知简短道:“回来。”
李成闻声止步,知道主子打定了主意,但他还是有些肉痛,有些不情不愿地道:“......属下知道了。”
沈鹤知伸手捂着心口的位置,慢慢道:“听她哭,实在是很令我头疼。”
李成不赞同:“可这样小的伤,怎么能用得上灵芝断续膏。”
沈鹤知:“她方才的样子,你又不是不曾见到。
他小声说:”实在是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