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的气氛很差,所有人都轻手轻脚,奈何阿梅失手掉落一枚银匙,清脆一声,叫佛堂里本就神经紧绷的陈红霞冲出来,指着她骂。
阿梅低头拾起银匙,眼泪洒在地上。
陈红霞:“哭!还有脸哭!我林家就要断在你手里了!晦气!”
林舞云在楼上没听见阿梅反驳半个字,陈红霞尚嫌不够,骂骂咧咧持续了很久。
无人敢劝,这里是她唯一能抬头挺胸做主的地盘。
晚上,林正清说要回来吃饭,陈红霞张罗了一大桌菜,直到凉透了都没等到他。陈红霞在巨大的红木桌边枯坐到深夜时,林正清被司机扶了进来。
怎么喝这么多?陈红霞不敢上前。
林正清吩咐她去叫林舞云。
陈红霞在楼上捏着佛珠殷殷叮嘱:“不要惹你爸爸生气。”
林舞云瞥开眼,不想去看母亲懦弱的样子。
她下楼,楼下已清退下人,连陈红霞都不必在场,陈红霞对酒后的林正清有应激创伤,她护不了林舞云,只能一再回头,直到越过转角。
林舞云看得懂,母亲在说:“忍一忍。”
林正清招招手:“来。”
林舞云依言坐到他身边。
林正清的手很厚,是有福气的手,就这么抬起来,叫林舞云下意识地躲闪了一下。哪知道,那只手轻轻落下,落在了林舞云手背上,伴随叹息,拍了拍。
林舞云抬头去看,看见林正清略显浑浊的双眼。
此刻,充满怜爱。
她竟十分不习惯。
林正清满身酒气,声音却比往日柔和,与林舞云交心:“还在跟我生气?爸爸只有你一个女儿,哪里会不心疼你?你长这么大,凡是都顺着你,你看看你哥,我顺过一点没有?”
这一点,不究细节大概观之,好似是如此。
“小云,你对爸爸误会很深,今天我们坐下来好好谈一谈,不要有心结,家和万事兴呐!”
林舞云长这么大,没有听林正清说过这些。
都说人老了,会显得慈眉善目,林正清这几年老了很多,看起来,也没从前那么令人害怕。
林正清摸摸她的头,唤她一声乖女,似是有话要说,却又堪堪停住。
“爸,你怎么了?”
林正清重重叹气:“爸爸现在力不从心,家里的事你哥应该跟你说过吧?”
林舞云:“提过几句。”
“现在姓廖的想抽手……”林正清话未说尽,又沉沉长叹,“银行那边不肯通融。”
林舞云没有见过父亲如此沮丧的时候,印象里,他总是意气风发,前呼后拥,说一不二。
“我去倒蜂蜜水。”林舞云不忍看。
“不用了。”林正清摇摇头,“我喝不下……”
“我能做些什么?”她问。
林正清不语,总是染黑的鬓角多了许多白发。
林舞云感觉到,有什么在离她远去,本就不坚固的地方塌了一角,还在不停地瓦解。
林正清看着她,感叹:“我们小云,一晃这么大了。”
林舞云心里一酸,为着这一刻。
她内心深处贪图的其实不是什么荣华富贵,她想要的,偏执的,不过是父亲这样的目光和话语。
这么多年的屈服,到底是得到了。
“交给我吧。”她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爸爸现在只能靠你了。”林正清欣慰地笑了。
陈红霞坐立不安,没听见大动静,匆忙跑出来看,看见的就是女儿服软,丈夫慈爱。她掩着嘴,笑着哭了。
*
隐秘的会所,呱噪的音乐,奢靡的嬉笑,浪荡的气味,林舞云清浅踏入,宛如一株纯白百合,叫这一切都暂停。
包厢里的人她大多认识,只是不常打交道。
她看向廖杰,与他腿上坐着的兔装女郎。
往常廖杰总是很怕这样的画面被她看到,总是很担心闲言碎语被她听到,因为那些都是真的,他控制不了自己。
而现在,他就这么一动不动,赌气似的看着突然出现的林舞云。
林舞云想起小时候。
林正清有一段时间不怎么回家,陈红霞夜夜哭泣。因此,她刚知道有廖杰这个人的时候就很讨厌他,但她做惯了表里不一阳奉阴违,从来没让他察觉过。
时间久了,觉得他跟自己一样可怜,所以开始顺手照顾一下。
确实如廖杰所说,养条狗时间久了都会有感情。
初中到订婚前的那几年,是他们友谊最深的阶段。
乍一听说要订婚时,她反对过,因为打心里就瞧不起他。
只是,她反对的并不激烈,闹一闹就妥协了。
现在想想,是因为那时候父亲手里还有一个人选,四十秃顶男,手里有很多矿脉。
丧偶。
林舞云一直不敢去想,如果当时坚决一点,试一试,反抗一下,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当时为什么就那么轻易定下了后半生呢?
林舞云看着脸上还有淡淡淤青的廖杰,最后一点抵触都没有了。
她将就着走到这一步,怨不得别人。
*
在场所有人都不敢动,眼观鼻鼻观心,耳朵支棱着。
林舞云心平气和:“有时间的话,我们谈谈。”
廖杰像是没听见,喝了口女人递过来的酒。林舞云转身出去,笃定他会来。
廖杰在那坐了几秒,最终还是没忍住,跟了出去。
林舞云上了天台,静静看着天空。
许久,她问:“我们到底是怎么变成这样的,阿杰?”
这个问题,廖杰答不出来。他甚至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跟她这样说过话。
“我记得你以前不是这样的。”林舞云说,“那时候过年吃饭你还不能上桌,就知道给我留醋肉。”
一句话,叫廖杰低了头。
“我们结婚吧。”林舞云转过头,看着他。
廖杰愣了愣,从始至终都是他在主动,林舞云从来没对他说过这种话。
“你那些别扭的心情我都能理解,你不要忘记,我们曾经是最好的朋友。”
廖杰心口发烫,问:“你认真的?”
林舞云点点头:“我们都不是小孩,该长大了。”
廖杰从前觉得,只要能待在林舞云身边,有些事情不过是庸人自扰,但今天,他不介意显出自己的脆弱,他问林舞云:“你爱我吗?”
“那你爱我吗?”
“爱。”廖杰语气坚定,“我比你知道的更爱你。”
林舞云笑了笑。
廖杰没有等到她的答案,她在这晚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以后不会再见他,你别去找他,这是我唯一的要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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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