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不仅听了他的,也听了她的。
做了该做的,说了该说的。
徐悠蜷在他怀里,哼哼唧唧叫嚣,一睡不起。
大战前的紧张挡不住汹涌的睡意。
陈至诚待她睡熟,才起床到书房继续工作。
新药通过审批上市,时差成了大问题。
他经常要在凌晨前后醒来一次与那边对接。
不过对于当兵八年的陈至诚,半夜起床不成问题。
部队里值夜守的是家国安危,如今夜里守的是徐悠——
他的小七。
夜半时分回来,徐悠已经因为找不到人而骑在陈至诚的枕头上。
被子外露一截纤细脚腕,格外诱人。
他笑着搂上,也睡着了。
休养生息的一日,徐悠没想太多,该来的总要来。
新闻发布会赶在北城最闷热的一天。
室内空调开到最大也抵不住灼人的热浪。
然而有的人心里比天气更热。
北城星级酒店会议厅内,记者们早早在此等候。
人数比去永安堂兴师问罪时要多得多。
不知道徐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记者都抱着看好戏的心态观望。毕竟省报和省台记者言之凿凿,还有没哪个企业能抵住舆论的压力。
没有切实证据,永安堂翻身难了。
本省和临近省份的药企代表陆续进入会场,落座第一排。
这些人多少与媒体打过交道,记者们看着眼熟。
第二排也坐了不少人,面生得很,记者面面相觑,更不明白永安堂的意图了。
徐悠在后台闭目静思,所有细节在心中回放,掌心捏出月牙印记,她回到大学话剧开演前的状态。
永安堂的人在沈万山和助理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地忙碌着。
上午九点整,会场安静下来。
摄影机,照相机,聚光灯,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话筒前。
徐悠依旧一身白色套装,起身摸了摸左手的戒指,发髻上是祖怀真的发簪,深呼吸,站定在众人面前。
一沓厚厚的材料放在手边,逆光望去,台下一片昏暗,看不清人脸。
但她知道陈至诚一定在某个角落看着自己。
来不及寻找,她微微俯身,露出得体笑容,漫长的一秒钟后,才开口。
首先感谢受邀单位派代表参加这次临时举行的新闻发布会,接着徐悠直戳重点。
“没想到以这样的契机和大家见面。虽然自上任以来,我个人就备受质疑,但是永安堂不该蒙受不白之冤。这几日关于暖宫丸的舆论一浪高过一浪,永安堂一直秉承着良心宗旨去做药,我们的员工也以良心为准则去做人。”
眼睛适应了灯光,徐悠扫视下面众人,都在看她。
“所以借这个机会我要为永安堂正名。”
徐悠拿出了暖宫丸过去一年的质检报告。
“这是药品的质检报告,不光有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的,还有第三方的质检报告,更有药品出厂前永安堂内部的抽检报告,均为合格。”
她把每一份报告都向观众席展示,虽然看不清,但是该做的要做。
“这些都在永安堂的官方网站上可查。”
徐悠又从手边拿起一份材料。
“这些是暖宫丸涉及的十五味中药原材料的质检报告。来自各供应商所在省份的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结果均为合格。官网依旧可查。”
第二排就坐的是部分原材料供应商,质检报告皆由他们提供。
徐悠这次请人来:一是鉴证二是感谢三是取经。
被点名的药材供应商,都纷纷点头。
永安堂受质疑,也是对他们的贬低。
徐悠这样澄清事实,是对他们极大的信任。
颇有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盟誓之约。
“最后这一份是其他品牌的中成药质检报告。这些药都和暖宫丸用了相同的原材料,供应商是相同的。检验结果均为合格。”
徐悠一一点数,有本市的济丰医药,汉广药业,邻省的宏江制药等等。她每提到一个,下面就多一个人点头微笑。
济丰医药虽然退出收购,徐悠照旧邀请,可见中药企业在患难时刻的帮扶与共。
虽然平素是对手,但这次借着暖宫丸事件,徐悠把几个药企和供应商拉上了一条大船。
一旦永安堂低头认输,追根溯源,整条产业链都遭殃;其他中药企业难保不殃及池鱼。
他们必须在这件事上有共识。
“给记者朋友们看了这么多,我只想说,永安堂的暖宫丸从来都干干净净,清清白白。”
徐悠此时看台下很清楚,她望向在永安堂外咄咄逼人的几位记者,自问自答,眼神坚定无比。
“曾经有人问,暖宫丸涉嫌造假,有什么要说的吗?”
“我要说暖宫丸从未造假。我要问你们的消息是真的吗。”
“还有人问我,消费者吃了劣质暖宫丸,对身体造成不良影响,永安堂会赔偿吗?”
“我想说,用了真的暖宫丸出现问题,我们一定赔。你们确定他说真话了吗。”
“也有人问我,到任没多久,永安堂就发生这样的事,是不是我监管不力造成的?”
“我能说的是,永安堂走到今天不靠我。是一代一代员工的努力才有了今天的永安堂。它是有生命的。”
徐悠稍微整理下资料,开始最后陈述。
“今天为永安堂正名,同时也要追究责任。永安堂保留向此次不实消息的发布者追究法律责任的权利;还有几位自称受害的消费者,已经登记了详细的个人信息,如果查实确定是诬陷,同样追究法律责任。”
这几日所有发布过暖宫丸负面消息的媒体,沈万山手下的人都留存了证据,就等着清算后账。
徐悠说过,算账不怕晚。
说完,她望向最后方,陈至诚坐在最后排中间向她挥手。
这一幕仿佛时光重叠,那时她在台下仰慕陈至诚的意气风发。
短短几个月,她也能走到台前,代表自己发声。
遥遥相望,都有无法言说的喜悦。
“在场的记者朋友们可以提问了。”
说完这句,徐悠忍不住再看向陈至诚,相视一笑。
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快结束了。
市场残酷的竞争中,有人爱玩阴谋,有人喜好阳谋。
阴谋是欺诈,是谎言,生怕别人知道。
阳谋是公开,是透明,甚至可以一条一条解释给你听。
徐悠这一招阳谋,把几位信心满满的记者噎住。
此时问什么无异于自取其辱。
所有证据不留辩驳机会,只是把事实摆在台面上,从这些就能看出永安堂是冤枉的。
记者们心里打鼓,有些已经坐不住离开,剩下几个愣愣地看着台上的徐悠,怎么看都和前几天不一样了。
短暂的安静后,徐悠宣布新闻发布会结束,把药企代表和原材料供应商请到宴会厅招待。
这次发布会只是个引子,徐悠接下来要做的才是永安堂的重中之重。
酒店VIP包房内,徐成斌紧握温热的茶杯,心头冰凉。
发布会内容他听得一清二楚,所以当徐悠推门恭恭敬敬叫二叔时,他后背一凉。
“喝茶,二叔。”
徐悠并未坐下,居高临下,眼里都是笑意。
“凉了吧,我再给您倒一杯。”
徐成斌面色冷漠,他宁愿徐悠大吵大闹,这样笑得他心慌。
可他依旧强装镇定,“不必了,都结束了,我该回去了。”
“二叔还能回去吗?”
“有什么不能?”
徐成斌料定,徐悠没有切实证据,否则不至于曲线救国。
直接抖出背后搞鬼之人不是更大快人心。
凭徐悠和小六的恩怨,真有证据的话,徐悠不可能还留他喝茶。
徐悠微笑,指背摩擦茶杯,抬眸,寒光直视徐成斌眼底。
“我是你就不回去。保留股权给您怎么样,安安心心退休,不好吗?”
“徐悠,我是你二叔,还轮不到你来赶我。”
徐成斌认定徐悠没证据,气势渐渐强起来。
茶杯狠狠趸在桌上,洇湿一片,徐悠皱眉,看来今天不能好好谈了。
“省台记者张辉,一个月前就在这间包房,还有质监局的科员......叫什么来着,需要继续说下去吗?”
徐成斌强撑着冷静,紧咬后槽牙,太阳穴的青筋直蹦。
徐悠不怕,徐成斌的态度恰恰说明,安安提供的消息是真的。
“二叔,你太傻了。所有事都是你出面,永安堂内斗,很好看吗。厉盛到底给了你什么,这件事告诉奶奶,你猜她会不会再晕过去。”
“你有什么资格质问我,华济给你灌了什么药,陪人家睡了两个月,回来就一副狗仗人势的模样。趁着老两口昏迷,鸠占鹊巢,徐悠,你跟你妈一样不要脸......”
徐成斌对徐悠上任董事长一直都耿耿于怀。
奈何除了厉盛集团和徐镇远留下的人,再无支援。
厉盛最近被华济压一头,无暇顾及,给他指了条路——借暖宫丸事件把徐悠踢出董事会,才有机会促成厉盛集团收购永安堂。
只有这样他才能继续做风风光光的少东家。
可千算万算,没想到危机被徐悠轻易化解。
徐成斌血向上涌,恨不得生吞活剥了侄女儿,什么狠话都往外说。
“我哥哥为什么扔下你们,就因为当初是你妈死不要脸硬晚上贴,害得他这么多年家都不回,你外祖一家也是被你克死的。你们母女俩都是丧门星......”
多年积怨被一朝掀开,徐悠咬牙听着,动起手来她不是徐成斌的对手,可诋毁去世的亲人她不能容忍。
抄起茶杯直接朝徐成斌头上扔过去。
哀嚎声、瓷器碎裂声、咒骂声......
徐成斌捂着头,抹一把脸,指着徐悠不依不饶。
“谁沾上你们母女都没好,姓陈的知道你是个丧门星吗,等你把华济和陈至诚祸害完,厉盛集团就能坐享其成......”
不想再听无妄指责,徐悠捏着仅剩的一个茶杯,冷冷开口。
“六姐下个月送去封城完婚。给您保留百分之六的公司股份,董事会就免了吧,您这岁数该退休了。”
保留徐成斌的颜面,维护永安堂的形象,答应张慧珠的都做到了,她懒得再呆下去,转身离开。
短短两句话,徐成斌被定在原地。
回味许久,大势已去。
他被彻彻底底地赶出永安堂。
百分之六的股份,不是高抬贵手,是彻头彻尾的羞辱。
他羞愤至极,捡起一块碎瓷片朝瘦弱背影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