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服都打包好,徐悠懒得再翻,短袖T恤加牛仔短裤,下了楼。
陈至诚一身黑色高定西装,只一回眸,客厅瞬间蓬荜生辉。
徐悠停在最后一级台阶,完了,穿错衣服了。
仓皇掩面逃走,来不及看陈至诚,和身侧紧握的拳头。
换了白色连衣裙,徐悠惴惴不安落座。
餐桌对面,灯光下,他挚诚地望着徐悠。
徐悠却破天荒,先抿一口杯中酒,脸热了,眼眶也红了。初到海市她眼里只有他,而现在徐悠心里有他,却不敢去看他。
灯光落入酒杯,弯折映入手掌。福城数日,她们也像这光,都变了。
透过陈启山,她看见了霸道冷漠的陈至诚,更或许原本他就如此。
是徐悠对他深深的依恋,把陈至诚包装得不可或缺,她从未完整了解过他。
“我订了后天的机票,回北城。”徐悠艰涩开口,有些话总要说的,迟或早。
“不跟我商量。”陈至诚第一次直视她,眼里是震惊。
“没有机会。”徐悠垂眸苦笑。
手指在餐巾下面摆弄,这几日见面次数一只手就数过来了。
“公司这边还……”
徐悠脱口而出“我自己可以。”知进退,不添麻烦。
一直以来都是一个人,没什么不行的。
“不行。”陈至诚眼里暗流涌动,徐悠知道那是什么。
这个男人不会轻易放弃。
“你公司有事,连苏北疆和周南辰都忙得……”算了,多说无益,她举杯“祝你成功,希望下次见面称呼你陈总或陈董,干杯!”
她使劲儿扬起嘴角,扯出的笑不好看。
陈至诚举杯的手千斤重,酒未喝,眼眶红了。
“徐悠,怎么会变成这样。”口袋里,捏着戒指的手紧了又紧,他突然不敢拿出来了。
许是心中压抑着愤怒,许是胸膛克制怒火,徐悠看见他太阳穴的青筋,一瞬的害怕。这不是医院,真吵起来就是天崩地裂的架势。
他不会迁就,她也不会退让。
“从你不叫我陈小七开始。”徐悠强撑着,一滴泪滑落。
“我吃醋。”
“没必要,我不在意他。”
“可是我在意,徐悠。我是个男人,他看你的眼神里全是东西。”陈至诚声音瞬间高了几度。
不知是错觉还是喝多了,徐悠觉得桌子在颤。
“是我能决定的吗。因为这件事,这么长时间不跟我说话。”徐悠攥着扶手,指尖冰凉。
从前忙里偷闲也惦记着她,如今呢。
“因为我,福城留了一堆烂摊子需要处理,所以你也怪我的吧。”
功是功,过是过。哪有功过相抵一说。收购了利斯康是真的,带来的麻烦也是真的,而且明显麻烦更大。
她向来心思细腻,陈至诚这几日的态度,只有这一个原因。
“没有你,我不会走到现在。”
陈至诚语气软下来。“我从没怪过你,只是这几日确实……焦头烂额……”
“但你的态度说明了一切。以后会有更多事,甚至比现在更忙,我不想把喜欢消耗在冷战里。”
徐悠转着手上的餐巾,褶皱一层堆一层,“而且我也不喜欢秀恩爱。演戏是为了效果,我喜欢你与他人无关……”
她低声嘟囔着,连日来的委屈和埋怨,化成眼泪,无声无息。
病中几日的梦又纠缠上她。
明知是虚幻,可被抛弃的痛彻心扉,真实到令她退缩。
陈至诚愿意保护她,可一辈子那么长,谁能笃定一生一世。医院那晚的争吵和冷战,她怕了;怕再看见那样的陈至诚。
“我知道你最近多辛苦,北疆都说了。是我不对,连累你。”
陈至诚眉头紧锁,“没有连累,怎么……”突然发现说不过徐悠,男人和女人的思维不同频。
“只是不想让你有危险,我不能再失去你。”
得知付文成擅自用卡车逼停陈启山时,他恨自己当初不够坚定,不该纵着她一意孤行。
为了不辜负徐悠一番努力,不惜搭上性命也要将沈玉哲捉拿归案。
如果保外就医成功,后果不堪设想。
即使这样沈玉哲也还是外逃,陈至诚怕了。所以他宁可让陈启山扣着徐悠不放,也不让她回酒店。
情敌与亡命徒,他选了前者,他只要她安全。
“可你不能一辈子关着我。”视线中人影已经模糊,徐悠尽力去看,也未能看清。
脸颊温热,是陈至诚的体温。
他站着,她抱着,埋在他腰间深吸口气“我们……暂时分开吧。我太喜欢你了,喜欢到你稍微有一点点冷淡,我就很难过。”
“是怪我宠坏了你?”
陈至诚捏她耳朵,“可是我愿意,陈小七,一辈子都愿意。”
“我会记得。”
她笃定的事没人能拦住,如同将福城一事大白天下。
他怎么都犟不过她。
陈至诚妥协了“照顾好自己。”
“我知道,每天一个鸡蛋。”
“不许别的男人碰你,你也不许碰别的男人……我……小心眼儿。”陈至诚说得认真,徐悠更难过。
她晦涩一笑,陈启山这根刺,顾笑烟的手笔,果然老道。
“你可以跟别的女人玩儿,我不反对。”她起身要走。
下巴立刻有了牙印,疼得她嘶一下。
陈至诚困住她,没有犹豫、迟疑,倾尽所有,生怕浪费一分一秒。
舌尖不急不慢,撬开唇齿,颇有耐心,细细品味,原来喝了酒的徐悠是醉人的桃花酿。
她欣然接受,这最后的告别,也是陈至诚能给予的极致温柔。
红酒化作血液,催人心醉。
胳膊笼上宽阔肩膀,手掌压在他后颈,短发扎得手心酥麻。
醉眼朦胧地再看一次陈至诚,耀眼星目中的人红了脸。
她圈他更紧,顺势被推到餐桌上。
腿下冰凉,身上火热,双重煎熬,她难过咬他的唇,他抵死不放。
裙摆抵抗男人骄傲的半身,摸过西装每一寸棱角,这才是想要的,她眼中含泪,吊灯都已虚幻,却比福城灯火迷人。
想起与陈启山那日,徐悠蹙眉道“对不起,陈至诚。欠你一次。”
“欠着,敢不还,追到天涯海角。”
他吻着泪,吻着唇,吻今夜的所有,徐悠无一不应。
原来他本要和好,还是纵着她分开。
陈至诚看着徐悠睡着后离开。
帷幔中,女孩眼角的泪光,是漫天繁星中最亮的一颗,指引着离开的方向。
这一次无所畏惧。
次日清晨,徐悠顶着肿眼泡被电话吵醒。
“小悠,你最好马上回来。”是闺蜜安婧。
“永安堂出事了?”
“不是,是你爷爷和奶奶,车祸。情况不太好,律师带遗嘱去了,你最好……”
“我现在回去。”
离开比预料得更匆忙。
徐悠来不及告诉陈至诚,给航空公司打电话改签机票,幸好上午有一班直飞北城,算算六个小时,到家天还没黑,应该来得及。
最后看一眼放在桌上的两个盒子,外面烈日炎炎,她没有任何遮挡地离开。
陈至诚再回清溪湾别墅,桌上是送出去的项链和未收到的手表。
指尖触及蓝色,冰凉坚硬。像她,漂亮;也像她,固执。
手表,他猜是徐悠的心意。先收下连同另一个首饰盒,三个都放进随身保险箱中。
着人打扫房间,徐悠住的那间原样不动锁好,等她再次回来。
北城市中心第一医院,外科大楼十二层。
徐悠跪在冰冷的瓷砖上,眼眸低垂,倔强地盯着墙角不抬眼。
奶奶张慧珠倚坐在病床上,神色淡然“别气了,是我让安安打电话的。”
“车祸?真说得出口。您就不怕忌讳。”徐悠斜一眼。
以前怎么没发现奶奶还有这一手。
“车祸确实有,是你爷爷,不是我。瞒天过海而已。”
“您又要干嘛呀,我可不干啊。徐家的事我不参与的,您答应过。”
“我是答应过。”张慧珠笑了,意味深长。
幽深的眼眸透着清澈,从贷款获批,解了燃眉之急后她就知道,这丫头并非表面看着那般冷漠。
“您答应过外公和外婆让我做个富贵闲人,徐家的事不参与。”
她又强调一遍,“我能起来吗?凉。”
张慧珠摇摇头,“不是徐家,是永安堂。”
一眨不眨地望着她,“华济出面担保,永安堂拿到贷款才撑到现在。别浪费了他的苦心。”
徐悠心一沉,陈至诚又背着她干了件大事。还是那个性子,只办事不邀功,徐悠心里莫名地憋屈,怪自己也怪陈至诚。
她凝视张慧珠,怔得半晌无法开口。
张慧珠喝口茶,“永安堂不姓徐。”她清清嗓子“你外公外婆不让你管徐家,但是永安堂你要管。”
“凭什么?”
“凭这里有你外公外婆的心血,永安堂就是有你外公的帮忙才有今天。□□,一把火差点儿烧了药坊,也是你外公带人解围。”张慧珠眼神突然锐利,直射徐悠心底。
“当年你父母离婚,你妈妈手中永安堂的股份一直留着,也是你外公外婆的意思。徐家是徐家,永安堂是永安堂。”
见徐悠还宁着,张慧珠不得不交底“我再告诉你。收购永安堂的不是厉盛集团,是背后的福村会社。”
联姻只是厉盛集团兵不血刃的计策。
利用徐悠控股,一点一点吃掉永安堂。
没想到徐悠跑了,意外得到银行贷款,永安堂得以支撑到现在。
“他们在我们的土地上建学校建医院,搞收购。奶奶我不是个商人,不懂那些弯弯绕,但我知道,永安堂必须在自己人手里,你明白吗?”
拨开云雾,徐悠看清当初的困惑。
为什么厉峥低声下气求和,为什么不惜追到机场也要把她抓回来,只因为这块金字招牌。
从冠上这个姓氏开始,她已和永安堂捆绑在一起,不可分离。
如果现在逃了,等于浪费陈至诚一番苦心。
知道跑不掉,她软下声来。“我怕做不好。”
“你会比我做得好。”张慧珠沉声“我有你的勇气,当初就不会嫁给徐镇远。他把我的药坊弄得乌烟瘴气……”
“行了行了,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总拿出来说。我走之前您就说,现在又说。爷爷什么时候醒啊。”
“醒不了了。”
徐悠哑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