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晚霞依旧是紫红色,云被风撕成翅膀状飞不起来。
徐悠满好两杯酒等顾笑烟。
蜉蝣一日,浮生一梦。
福城短短几日在脑海中不断回放,真像做梦。
也许是演得太久了,她总奢望在虚假的表象里找一丝真情,唯有这样才算活着。
脑子里都是这几日顾笑烟替她挡在不同男人身前周旋,夹杂着把她推向不同的男人,一时难辨真假。
徐悠想自己先喝一杯,怕耽误事作罢,是梦就该醒,别奢望。
远远地,顾笑烟走过来,风姿绰约。
如半山公馆那日,是个绝顶美人。
她一直望着顾笑烟,眼里含着笑,心里酸得慌。
如果真有这样一个姐姐该多好。
顾笑烟坐到对面见她愣愣的,手在眼前挥了挥,“想什么呢?”
徐悠回神艰难一笑“你说难过就来这里,我不好受,就来了。”
顾笑烟一沉,以为陈启山得手了。
可没有意料中的轻松,反而难受得紧。
不敢看徐悠,她仰脖干了一杯。
“行,陪你。王宇一听是你找我,立刻放我走了。”
她不认为错,这是徐悠最好的出路。
“打扰你和姐夫二人世界了,是我不对。”
徐悠把米粉上的肉都挑给顾笑烟,又满上一杯酒。
这歉道得顾笑烟心里不是滋味。
小丫头就是脾气倔,但是通透聪明。
她伸手盖住徐悠的手背“陈启山真的是我能找到最好的出路,我要离开诺德,你自己留在那儿我不放心。”
说着又捏捏徐悠手背。
“等站稳脚我再把你挖出来,我真拿你当妹妹,你信我。”
“我也拿你当姐姐,你订婚那天是我有生之年第一次给姐姐上妆卸妆。”
徐悠破一次例,只半杯呛得落泪,捂住嘴才没吐出来。
说了句真话,她心里好受多了。
一句话戳到顾笑烟心坎上。
如果没有陈至诚她们也许真会是至交好友。
徐悠难受顾笑烟心里也不舒服。
纠结许久,才说“姐姐今天跟你说实话,我不是故意撇下你,给你找陈启山也真心为你好,利斯康那些老东西不行,知道不,每次看见沈玉哲我都恶心。”
徐悠静静等着听。
顾笑烟又喝了两杯,“我第一次就是被那老家伙骗到半山公馆去的,也不算骗吧,谁让我爱钱呢,有沈玉哲,还有别人……”
说完塞块牛肉在嘴里,筷子啪地拍在桌上。
徐悠一激灵,幸亏她们坐在角落,没人注意响动。
“凭什么我样样不比别人差,却事事不如人。后来我想通了,反正都发生了,就利用机会好好爬,以王宇的收入,这辈子都不可能在福城落脚,我再奋斗一年就可以有自己的家,值了。你起步比我好,再过几年一定超过我。”
“不后悔吗?”徐悠追问。
“这有什么可后悔的,我只后悔没早点遇见他,否则轮不到你。跟着他哪怕没名没分也愿意,可你呢,总想些不该想的。”
顾笑烟狠戳徐悠脑门,“不识时务,陈启山不计较你跟过谁算是幸运……否则像你这种没根基……”
徐悠摇摇头坦白,“陈至诚没碰我。”
陈至诚不会让他的女人没名没分,原来顾笑烟一直没看懂他。徐悠垂眸不看她,眼睫塞满泪水,一颗一颗落在碗里。
顾笑烟停了半晌,不敢置信。
“你们……你们不是那种关系?”顾笑烟放下筷子正坐,不敢相信,她怀疑过但不敢确定“怎么可能。”
不吐不快,徐悠还是说了。
“我是逃婚出来的,半路上遇见他,就表白了。说不上谁追谁,互相喜欢……后来他到福城就把我也接过来。我从来没说过我们的关系不正当。”
她的坦然戳破了顾笑烟最后一点虚张声势。
一直以来标榜的说辞都像天际那半片翅膀,风一吹就散了。
原来她成了和沈玉哲一样的人。
喉咙像压了块石头,艰难地吐出三个字道歉。
徐悠笑着摇头,腮边挂着泪珠“陈启山没得逞,只是在车上手脚不太干净……”
顾笑烟又沉默了,陈启山的态度有她参与的手笔。
只是这样徐悠都能全身而退,难道她不想在诺德发展还是……
她忽然抓住谈话中一直模糊不清的东西,眼神即刻清明——她被骗了。
徐悠掏出纸巾擦擦鼻子又说“未婚夫去游轮玩女人,我不想嫁所以才逃婚。”
“但是我从没看不起出入那些场所的女孩,我总愿意相信她们是身不由己,有苦衷,总有一天她们会遇见幸福,摆脱肮脏的过去。”
徐悠目光灼灼地看着顾笑烟,希望言下之意她能懂,除了自己没人能看不起你。
酒杯重重趸在桌上,顾笑烟轻蔑一笑“不知人间疾苦。未婚夫能上游轮玩女人,一定不差钱,能攀上这样的人,我还是小看你了。”
徐悠诧异“女人非要攀着谁才能活吗?”。
“你什么都有当然说得轻松。”
“有什么。”徐悠苦笑,“有一件事我没骗你,家里只剩我一个人。”
“可你从不缺钱。”
揭开徐悠的真面目,顾笑烟连笑容都略显狰狞。
气氛又回到半山公馆剑拔弩张的第一面。
舌头适应了苦涩,这一口咽下去并不艰难。
可堵得心口难受,徐悠索性一吐为快。
“因为钱我才被赶出家门,又被抓回去做联姻的筹码。”
一咬牙喝光了杯中酒,“我可以不要钱,但不能丢了自己。”
握着杯子指尖泛白,像是要融化满是划痕的粗糙玻璃杯。
“如果用这些钱能换回曾经的你,我愿意。希望结婚时我还能做你的伴娘,接你的手捧花,陪你敬酒......”
顾笑烟冷冷瞥过“谁稀罕。”
虽然负气但不敢看徐悠真诚的眼睛,
“王宇。”徐悠低头说出那个名字。
“别跟我提他。”
徐悠脸上**辣地疼。
但她没捂着,任由泪水滑落带来冰凉,能舒服些。
“他有什么资格,我被那几个老男人压在身下的时候,他还在做手术呢……他要报警,报警有用吗,那几个老东西在福城的根基有多深陈至诚没告诉你吧,报警等于毁了我……我以后还怎么做人……”顾笑烟笑着瞪她,笑着落泪。
徐悠摇摇头,手背贴着下颌不让眼泪滴落,“可患者没有错,他们只是生病了。王宇也没有错,他在尽医生的职责。”
“那是我错了吗?”顾笑烟几乎吼出来,不远处有人侧目张望。
“你也没有错,最无辜的是你,如果后来那些事都没有参与……”
“我不参与?”顾笑烟指指自己,“能活下去吗,你试过两人吃一碗泡面吗,地下室漏水鞋子漂成船,晾在窗台上又被偷,这样的日子多一天我都想死,我要更好的生活有错吗?”
“没错,你可以追求好的生活,可不该毁了他们和自己……”
五万元一盒的抗癌药,有多少患者会中途放弃。更何况这药对他们不一定有效。这和草菅人命有什么区别。
远处越来越近的人影,徐悠给了最后忠告,“这件事你不是主谋,该说就说,不要隐瞒。”
“你和王宇一样,看不得我好。你们都一样,看不得我好……”
再谈下去都是惘然,徐悠垂眸。
耳边是顾笑烟的笑骂和桌椅掀翻在地的声音。
很快顾笑烟被带到车上,毫不停留开走了,徐悠颓然坐着,大梦初醒。
路边还剩一辆商务车。
老婆婆赶过来摆好桌子,徐悠跪在地上捡起摔成碎片的瓷碗,再也拼不起来了。
“我来吧孩子,当心划伤。姐妹俩闹别扭了?过两天就好了,别往心里去……”
婆婆说得越多,徐悠颤抖得越厉害。
她扔了碎片抱膝蹲着,头埋得深深的,颈后婆婆温暖的手如枯木般干燥,抚了又抚下垂的马尾。
“会原谅你的,等她想清楚就好了。”
徐悠感激地望着婆婆,只剩点头。
“上车吧。”付文成在一旁提醒。
徐悠对他来说就是烫手山芋,早点交出去最好。
她缓缓起身,膝盖酸疼,一瘸一瘸往车的方向走。
付文成连扶都不敢扶,旁边两个助手保持一米距离跟着。
福城的夜景比海市热闹,人气足,可徐悠提不起精神,靠着窗抠指甲。
“应该称呼徐小姐是吧。”付文成难得有机会近距离欣赏。
半山公馆那晚只是惊鸿一瞥,今天得见真容不得不叹服。
难怪姓陈的走之前,要他用付家作抵押,保护不好徐悠,付家永无翻身之日。
徐悠嗯一声“那天的货车是你找来的。”
“过奖过奖,下手是重了些,没伤到吧。”
想到那天还心有余悸,他是真没办法才出此下策,另一个姓陈的他同样惹不起。
“谢谢。”徐悠轻轻一声,付文成长出口气。
徐悠没想到陈至诚会利用付家,现在想来理所应当。
付家根基深又恰好被拿捏,对于分身乏术的陈至诚来说是最好的工具。
她自然知道感恩,那晚没有货车司机拦下一道,后果不堪设想。
付文成似乎还有事相求,眼睛一直似看似不看地瞥向她。
“还有事?”徐悠不想再费心思,直接问出口。
“帮我向小陈总求求情,高抬贵手。”付文成憨憨地抱拳。
“不知道他会不会听,但是我会告诉他是你救了我。”
“这就够了。”付文成一块石头落地。
回到酒店,付文成留下两个人守在门口,等陈至诚回来交接。
徐悠冲凉后缩进被窝,再也找不回初到福城的心情。
迷迷糊糊中一只大手握住脚踝,心在睡梦中落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