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悠哼了一声,脚缩了缩,挣不开。
床边凹陷下去,铺在床上的月光也凹下去。
陈至诚撩开被子一角,徐悠脸上的红痕还剩些许未退,指背心疼地蹭蹭。
眼眸寒光闪过,那一世出征归来,被接出天牢的小七,也是这样闭着眼不理他,也轻得快要飞走似的。
徐悠抵在他臂弯里,微不可查地摇摇头。
泪水滑入鬓角如繁星坠入黑暗,细微的鼻息攥住陈至诚心头。
想说的都堵在喉咙又咽下,他倾身吻上,手穿过发丝,温柔稀碎地啄得到轻柔回应。
徐悠的鼻息有了体温,她没离开,永远都不会离开。
被这一吻注入灵魂,才微微睁眼确认是他回来了。
如溺水之人抱着浮木,搂上紧实的腰。
手摸上后腰的伤疤,意识逐渐回归。
泪水洇湿衬衫,她咬陈至诚前胸终是呜呜地哭出来。
“回来了。”既是对徐悠说也是对自己说,他轻叹一声。
一双纤纤玉手在后背游走,陈至诚卸了防备,吻得更轻柔。
徐悠含糊地嗯着,手攀脖颈整个贴上来,墙上白色窗帘的影子更清晰了。
“什么味儿?”她鼻子灵,闻不到想念已久的松柏味,刺鼻的酒精如匕首划开混沌彻底清醒。
陈至诚停了不敢出声,徐悠直觉有问题。
黑暗中摸索着,隔着衬衫小臂上一截纱布严丝合缝。
她等不及听缘由,解了袖扣抬眼望他。
细软的纱布割疼掌心,眼泪比之前流得更凶。
“没事,已经快好了。”他急着验证,使劲儿动了动胳膊,“你看......”
“说!”陈至诚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徐悠越看越气。
分开时千叮万嘱,全当耳旁风。
“沈玉哲喝大了,在楼梯上差点儿摔下去,我拽了他一下,结果肌肉拉伤了。”
将信将疑,徐悠拆了纱布验证。
果然是肿的没有外伤,暂时放心了,又小心地替他包好。
陈至诚搂着她重新躺下,胳膊受伤也不耽误。
一项一项交待进程,“钱已经转交给小贝了,只要三缄其口就查不到她身上。”
徐悠放了心,这件事没有沈玉哲和徐锦辉,单凭顾笑烟和小贝做不成。
顾笑烟给的五万外财,徐悠不要又添五万算谢小贝多日照顾。
这份工作没了还有一家人要养,而小贝还要考研,徐悠希望她能好好读书,别走了不该走的路。
“那个优盘最重要,直接证明了利斯康通过医药代表向医院渗透,诱导患者检测,并篡改检测结果,医生顺理成章地为患者开具处方......从而盈利,已经构成诈骗,只待进一步调查,涉案金额不会小。”
陈至诚说到这儿还心有余悸,徐悠的消息再晚一步,正式合同生效华济也跟着遭殃,虽然没有直接证据但免不了接受调查。
“顾笑烟呢?”徐悠最放不下她。
“看她自己,我和吴队长交待过了。”
吴队长是陈至诚的老领导,隶属省厅。
这次联系也是考虑福城底子已经烂透,不信任这里任何人,才紧急求援。
幸亏证据确凿,不然全白折腾。
徐悠心里一颗石头落了地,精神松懈下来。
福城炎热,被温暖包围,徐悠丝毫不觉烦躁,索性又向他靠了靠。
“陈小七,这是最后一次一意孤行。”陈至诚从背后搂住她。
两人面向同一扇窗子,落在眼底是同样的夜景,心中也有同样的祈愿。
在温泉山庄不知怎么被徐悠亲得意乱情迷,居然同意分头行动。
两个人在一起目标大,而且太像真情侣,不易取信于人。
所幸分开,他牵制沈玉哲和徐锦辉,徐悠直面顾笑烟。
原本计划抓住沈玉哲的把柄,拿到实验室即可。在徐悠见过那些患者,于心不忍,计划全部打乱,变为将利斯康绳之以法。
好在有付文成做后援,才没让陈启山钻了空子。
后悔后怕,这两种情绪交错着。陈至诚抱着徐悠一动不敢动,生怕破坏这安静的黑夜,所有努力付诸一炬。
只要等到天亮,她们就可放心离开。
这一夜福城灯火不灭,有人彻夜不眠。
后半夜,陈至诚被身边人拱醒了,伸手一摸,徐悠额头滚烫,四肢冰凉,不用测也知道发烧了。
前台送来退烧药,徐悠吃了状态好些。
只是脸蛋儿红红的,蹙眉难受得紧,强撑着能喂些温水。
药效一过,整个人烫得像火炉,任由陈至诚呼唤连眼睛都不睁。
眼看着体温逼近40度,陈至诚果断把人送到医院。
嫌公立医院人多,化验点滴都要等,担心时间长出问题,他带徐悠到了最近的福山医院。
高级病房里,徐悠腋窝、脖子、膝盖等处都放置医用冰袋,用来降温。
陈至诚盯着输液管,心跳随一点一滴波动,紧紧握她的手,脉搏慢下来了,是好征兆。
“醒了吗?”医生推门而入,戴金丝眼镜,笑得和蔼。
可眼底有晦暗冲淡表面和善,陈至诚捕捉到,警觉度瞬间提高。
“没有。”两天两夜不睡,眼神依旧清明锐利。
医生没有因为他态度冷淡而冷落病人。
不紧不慢到床边,握住病人冰凉的手腕,手背又贴上额头,欣慰道“还行,一会儿能醒。”
不出所料,徐悠的手指动了一下。
陈至诚眉头皱了又松,医生都看在眼里,笑着指了指他手臂,“受伤了,帮你看看。”
陈至诚摇头拒绝,眼下徐悠最要紧,其他都是小事。
医生打定主意不走,依旧笑看他,慢条斯理解开袖口,露出小臂,“真巧,我胳膊也受伤了。”
宠溺地望了徐悠一眼,再看向陈至诚,明晃晃的挑衅。
还有什么不明白,付文成交待过徐悠这段时间经历,对于陈启山他只闻其名未见其人。
今天得见真容,陈至诚不卑不亢,亲亲徐悠手背,“我说怎么发烧呢,原来沾了不干净的东西。陈院长亲自巡查病房——少见。”
陈启山笑着调侃,“分内之事,小陈总身边有女人——难得。”
撕了虚伪的平和,气氛反而豁然开朗。
隔着徐悠星目对上凤眸,势均力敌。
顾念徐悠情况不稳,陈至诚不予过多纠缠,率先收回目光。
高烧令娇嫩的红唇脱皮。
他用棉签沾了水一点点湿润嘴唇,毫不遮掩的心疼,在陈启山看来就是炫耀。
徐悠意识模糊,沉在梦里怎么也醒不过来,眉头微蹙又陷入一片空白。
只是细微的表情,气氛又紧张起来,随着眉头舒展又都松口气。
“劳您费心了,陈院长慢走。”陈至诚直接下了逐客令,懒得多看一眼。
陈启山笑着离开,一如刚刚笑着进门。
病房里只剩陈至诚握着徐悠的手,额头低垂,默默祈求。
苏北疆和郑凡轮流送饭,他一口不动。
两人也不好劝,只能原样拿走。
周南辰和吴队长对接证据,跟进利斯康事情进展。偶尔有电话,陈至诚只走到门口去接,眼神定在徐悠身上,舍不得离开,仿佛怕她飞了似的。
徐悠此时在一片混沌中挣扎,车轮声和笑声渐渐清晰。
回眸望去,木门吱呀推开,玄色衣袍的俊朗少年,眉眼与陈至诚有七八分相似,她追过去那人便不见了。
如游魂般四处飘荡。
烈日下、余晖边总能遇见那少年,而每次少年都冷着脸把她送回家。
明明那人不是陈至诚,可她仍旧伤心。
瞬间周遭换了天地,她冷得直哆嗦。
十万将士银盔银甲,唯有马上少年依旧玄甲披挂,手握钢枪,风姿卓然。
马蹄声、人声交杂,想开口呼唤却仿佛被封住喉咙,漫天雪花差点压垮她。
眼看着马背上的身影越走越远,她被无形的压力桎梏在原地,动弹不得。
终于绝望冲破窒息,她发出声音却哭不成调。
“陈小七,陈小七……我在这儿,没走。”陈至诚赶忙回应,温柔安抚,把她从梦境拖回现实。
“你不要我了……”
徐悠终于抬起沉重的眼皮,迷迷糊糊盯着陈至诚看了好一会儿。
确认他不是梦里那个人,哭得更凄惨。
“就是你,你不要我了,还要送我回家。我说了不回去,没有家了……”
现实与梦境彻底混为一谈。
陈至诚赶忙搂住她,压着胳膊生怕滚针,“不回家不回家,我们回清溪湾,好不好……”
徐悠听到清溪湾三个字,想到那间阳光明媚的小房子,哭声弱下来。
可梦境中,大雪覆盖全身的冰冷丝毫不减,她低低嘟囔着“冷。”
药物起效后,徐悠体温恢复正常,再被冰块围着,手指发硬,牙齿打颤。
陈至诚赶忙把冰块撤掉,靠近搂住她,解了扣子把她一只胳膊塞进怀里,“好些吗?”
徐悠嗯了声,余光瞥向窗外,高大凤凰木在夜色下花朵变成深紫色。
不自觉地环上后腰,摸到那块疤痕安心好多。
是真实的陈至诚,她的陈至诚,最好的陈至诚。
看陈至诚憔悴的样子她应该睡了很久。
“我睡了一天?”睡着前是晚上,想来也有一天的时间了吧。
“两天两夜,陈小七,你是要我的命。”陈至诚捧着徐悠苍白的脸,说话都发颤。
要不是心跳脉搏均正常,他都怀疑陈启山是故意拖延。
徐悠脸被捏成包子,知道陈至诚担心,她不挣扎只抬手想摸他的脸。
“别动,还有几分钟才可以拔针。”
“饿了。”
“我去买。”
陈至诚刚起身,徐悠紧紧捏着他袖口,“不想在医院吃,我要出院。”
这医院的病房总让她心慌,瞥见墙上福山医院的字样,她更不安。
“等医生来检查过才行,怕你饿。”
徐悠眼巴巴地乖乖躺好“我能等,你陪我。”
陈至诚只能先把床头抬起,让徐悠坐着适应一下,并排靠着,她被陈至诚揽在怀里。
电视播放福城当地晚间新闻,下方滚动字幕出现“利斯康医疗诈骗案正式立案调查,请受害者联系当地公安局。”
这消息一闪而过,她转头去看他,“一会儿想吃米粉,牛肉米粉。”
“好。”陈至诚垂眸和她对望,一切都过去了。
徐悠手指抚过眼角和脸颊,在下巴上停留最久。
第一次见他如此狼狈,靑虚虚的胡渣,刮得掌心一阵痒。陈至诚还得意地动动下巴,痒得更厉害了。
这是徐悠醒来后第一个笑容,陈至诚心中一动,呼吸重重压过来。
此刻必须有一个吻,才能让等待已久的心,得到解脱和释放。
徐悠不由得捏紧他衣领,如花朵擎受雨露滋润,被梦境折磨到干枯的心恢复生机。
门外陈启山盯着房内亲近依偎的人影,明知转身即是放过,却像被定住般走不开。
徐悠余光中闪过人影,不动了。
“专心点儿。”陈至诚又探过来。
“有人……”她羞赧地靠上陈至诚肩头,正好把自己藏起来,是最不想看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