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义庄出来时,守在门外的衙差全傻了眼,都在想:进去时还是两个,怎么出来成了四个?另外那一女一……呃,是男的吧?怎么披头散发跟怪物似的?最重要的是,他俩……是人吗?不会是借尸还魂的吧!
三队衙差依旧无人敢上前。太守扶额叹气:“你们啊!哎——真废!”他径直坐上步辇,见抬辇的衙差还盯着另外两人发愣,又厉声催促,“别看了,是人是人!快回郡廨!本太守还有很多事情要忙,若耽搁了,小心你们的屁股!”
衙差慌慌张张抬起步辇,却又因此讨得太守两句嫌骂:
“粗手笨脚的!摔了本太守有你们好看!”
三队衙差接连从眼前走过,直到最后一人行出两丈之远,莫策才抬步跟上。
沈寒枝默不作声,与莫策并肩同行。一段路后,她微微偏头朝身后看去,傅声闻就那么不近不远地跟着,撩开碎发露出半张脸,俨然一副怕被丢下而苦苦追赶的可怜样儿……
沈寒枝有意放慢脚步,用只有莫策能听到的声量问:“不是说好等我把尸体送回义庄,你再找太守来验尸,怎么提前带人过来了?”
莫策同样低声,却答非所问:“我知道粮账藏在何处了。”
沈寒枝眼前一亮:“在哪儿?”
“魏宅书房。”莫策盯着步辇上的人,说,“这魏太守此前命人去集市买了几株碧桐幼苗栽在家宅后院,我变作其中一株,混进宅子里守了几日,发现他每日都要去书房两次,每次离开后必定将书房上好锁,吩咐下人绝不许靠近书房半步。所以我猜,他是把粮账藏在了书房。”
沈寒枝觉得哪里不对,皱眉想了想,道:“你并没有亲眼看见魏关埔把粮账藏在书房?”
“没有啊。”
“……”
沈寒枝突然头疼。
莫策又道:“这厮嫌碧桐长得太慢,又命人拔掉幼苗强行退给花贩,拿回了钱,后来叫下人去山郊砍了几丛翠竹种在院里,我因此离开了宅院。本想先来验尸,取得其信任之后,我再寻机进入书房找粮账,没想到先与你撞上了……”他瞥见沈寒枝脸色愈发阴沉,急忙补充,“对!还有一事!官府送粮当晚,魏关埔直接把粮车赶到城外野林,把粮食卖给了一个途经此地的商客。二人用现银交易,当场银货两讫,魏关埔说不要收票,可那商客担心东窗事发,留了后手,趁人不备将交易的半份收票藏进银箱夹缝里了。魏关埔拿到银子后,催迫商客连夜离开骨阆郡,还千叮万嘱别走官道,商客便抄小路离去并且抹了车辙。呵,他们倒谨慎,可那野林里有几只尚未化形的树妖乃我故友,我向它们询问一二,便得知了事情始末。”
沈寒枝眼皮轻跳两下,对莫策所言不敢不信,却也不敢全信。
莫策又附耳过来,同她悄声说:“魏关埔还偷留了一成救济粮藏在宅子里!”
沈寒枝深吸一口气,抱着本不该有的一丝期待问:“你知道那一成粮食藏在宅院何处?”
果然,莫策摇头:“暂时不知。”
“……”
沈寒枝郁闷难言,好半晌才无可奈何地咬牙道:“你是什么事情都只查一半吗?”
莫策面色为难,语气勉强:“我说我去寻诛妖录,你非要我去调查贪粮……哎,阿枝啊,我是妖,那必然与妖的心思更为相通,岂会知道人心作何想的?”言罢,他暗诽:何况对方还是那么一只刁滑奸诈的老狐狸……不,连狐妖都比那个死太守好拿捏!
二人心情都很郁闷,而追根溯源,要从两个月前说起。
彼时沈寒枝收到师父隐客的书信,说是朝廷将会拨发一批救济粮送往各州县的灾民手中,提醒她多加留意,以免普济院的粮被贼人贪墨。此外,信里还提到有人曾在骨阆郡见过诛妖录,且朝廷已派人来此打探诛妖录的下落,欲夺此录并将录中所载纳入缉妖司的刑罚,以对付违逆朝政之妖……沈寒枝不愿诛妖录落入朝廷之手,因此谨尊师命,叫莫策盯住救济粮之事,自己则几经周折寻找诛妖录。
终于,她在一家名为“湢杅轩”的妖店里打探到王有义背上近来出现了一片奇怪的文字,店内妖侍此前从未见过。自此,她开始关注王有义的一举一动,发现此人实乃仗势欺人的鼠辈,屡次致使百姓无辜惨死,他却毫无悔改之意,依旧在骨阆郡横行霸道。
奈何王家财大气粗,王恩富又甚是溺爱儿子,回回都用钱敷衍了事,还与官府狼狈为奸,即使有人蒙冤受屈跑去衙门击鼓告之,亦无济于事,甚至反被扣上扰乱公堂秩序的罪名。百姓对他们父子二人早已是敢怒不敢言,仅沈寒枝亲眼所见,一月之内就有两桩命案同王有义脱不开关系,遑论过往那些被官府压下的、不为人知的无头公案了。
本想打晕王有义并把诛妖录誊抄下来的沈寒枝至此改了主意——杀人,剥皮。于是,那晚她只身潜入王家,趁王有义更衣时闯进屋内吹熄灯烛,扯过木桁上的腰带勒住王有义的脖子,只一眨眼的工夫便令其断了气,动作干脆利落。
旁人见沈寒枝相貌稚幼、身躯瘦小,总以为她弱不禁风难举寸铁,实则因妖心的缘故,便是十几个男子力量相加,亦难与她较量。
可在当时,沈寒枝未及剥皮便被突然出现的神秘人用暗器所伤,那暗器上淬了毒,正是烹烟之毒。
虽说妖心力量强大,“烹烟”不至于要了沈寒枝的命,但她中毒后头昏目眩,过招时仅划伤了对方的腿而再无把握一击杀之,为求自保,她不得不舍弃人皮暂且逃离,躲起来养了几日伤。才一痊愈,她便又赶来义庄,准备偷走尸身继续查找线索,结果遇到莫策带着魏关埔过来……
哎,事先沟通不善,真是坏事!早知如此,确实该让莫策去寻诛妖录,自己去调查贪粮一事。沈寒枝默叹,转念又想:不过那样便是莫策身中烹烟之毒了,他一介藤妖术法低微,力量远不如我,保不齐连命都得搭上……罢了,还是我中毒吧,好歹凭这颗妖心,我还能缓过来。
莫策也想到了沈寒枝的毒伤,关切地问:“你的伤如何了?”
“无碍。”比起伤势,沈寒枝更在意莫策刚才有没有从尸体上查出什么。
然而,莫策再一次摇头,十分遗憾地回答:“除了烹烟之毒以及毫无破绽的剥皮手法外,尸体没有任何可疑之处。”
沈寒枝阖眼叹息,啼笑皆非:“我现在是真怕你这张嘴,真的,一见你有皱眉摇头的态势,我这心里就先凉半截。”
莫策无言以对,局促笑着缓解尴尬。
沈寒枝道:“算了,你拿到妖簿赶紧回普济院吧,尽快带院人搬去泗水县,过几日我自会去寻你们。”
“可你独自在此我实在不放心……”
“不放心你不说早点学会幻形术?那样的话我刚才就能直接杀了魏关埔,再由你变作他的模样,从僚佐口中套出粮账和收票所在,此事大可了结,何须再等?!”
沈寒枝一通咄咄逼人,令莫策语塞。他忙从药箱里取出一只小瓶子,悻悻递去的同时偷偷瞄着沈寒枝,愧疚道:“此药可清肺腑浊气,能助你祛除体内余毒,是我昨日才研制成的,你……若不嫌弃,可以试试。”
沈寒枝没好气地收下药瓶,瞟见莫策意欲投合又谨小慎微、不敢多言的样子,便意识到自己的话说得有些重了。
罢了,他当然也希望事情能顺利,阴差阳错并非他能左右。
沈寒枝睨了一眼莫策背的小药箱,缓了语气道:“东西备得还挺全。”
莫策小心打量,见其眉眼间再无沉郁之色,悬着的心才落地。
沈寒枝又往身后看去:傅声闻一瘸一拐走得很慢,许久没能跟上来,他的腿被踹得泛了青,双脚也磨出了血泡……她不禁心生恻隐,嘱咐莫策离开前把药箱送去湢杅轩,她晚些去取。
莫策正要问她拿药箱作甚,忽听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不会是商量着要弃了我吧……”
莫策耳力甚佳,回头望向声音的主人:傅声闻满拧眉头闷声自语,正目不转睛地紧盯着沈寒枝,眼里满是焦灼不安。
此等惶恐之言竟从堂堂七尺男儿口中说出来,真是可笑!莫策扯动嘴角微微蔑笑,问沈寒枝:“那个来历不明的小乞丐,你打算怎么办?”
“尚未想好。”
话虽如此,沈寒枝抚着藏在袖中的贱籍,心里已有盘算:白来的苦力,不用白不用,先让那傅声闻帮我在魏宅赚些银子,容我观察一番,若他当真只是个寻常的苦命人,我便找机会帮他脱离贱籍,好让他以平民之身离开,但倘若他另有图谋亦或是安忍残贼、戕害不辜之流,那么……杀了便是。
车队于日暮时分回到郡上。
僚佐早早候在郡廨门前,见太守下辇,忙上前恭迎,随后遣去了衙差,同太守耳语几句。
不知说的什么,太守脸色愈发晦暗。他吩咐僚佐取来妖簿归还莫策,还暗示僚佐要再给莫策二两碎银,既作酬金也当是封口费。
因不敢让太守久等,僚佐如疾风般跑进郡廨,很快又捏着妖簿跑了回来,气未喘匀便将那张纸塞进莫策怀里。可他并未按太守所说付给莫策二两酬金,而是只拿出一两,把莫策带至两丈开外,压低了声音正告道:“放聪明点儿!嘴闭严实了!”
果然有其主必有其狗。
莫策未与之辩驳,收好妖簿和银子便离开了。
僚佐回到太守身边,立马换上讨好的嘴脸,谄笑邀功:“大人,都办妥啦!”
太守明知僚佐贪拿了一两银,却故作不知,毕竟还有旁的事要其去办,不好过分苛察。他随手指了一个衙差带沈傅二人去私宅,然后神色匆匆地跟僚佐钻进了郡廨后堂。
天色已晚,魏关埔绝非宵衣旰食之辈,此般形迹可疑定是有不可告人的赖事。沈寒枝本想跟上去一探究竟,却被傅声闻拽了住。
傅声闻目露乞情,抬起脏兮兮的手搭在自己的肚子上。
沈寒枝当即明白,他这是饿了。她看了看郡廨大门,心想:反正粮账和收票都藏在魏关埔的私宅,我此刻追进去也查不到什么,还是先到湢杅轩拿东西,再带傅声闻填饱肚子……
“愣什么呐!还不赶紧走!”衙差不耐烦地吼道。带路是额外的差事,费力不讨好,还耽误回家睡觉,他口气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傅声闻被突如其来的吼声吓了一跳,瑟缩躲到沈寒枝身后。
沈寒枝不禁抿唇浅笑,暗诽道:他个子比我高那么多,居然这般胆小,竟还躲在了我的身后?
她悄悄握住傅声闻的手,安抚地说:“没事,别怕。”又转身同衙差说,“不劳烦衙差大哥带路了,只请您稍作指引,我们姐弟二人自行前去便是。”
衙差立刻高兴起来,为着早些回家睡觉,他飞快地指了路,等不及沈寒枝再多问半句就溜没影儿了。
沈寒枝见怪不怪,反倒是傅声闻,瞪着衙差离开的方向,一脸怄气。
“在看什么?”
傅声闻指着那处,恼道:“坏人!”
沈寒枝轻笑,拉起傅声闻的手边走边解释:“他不是坏,他只是着急回家。”
“家……”傅声闻忽有些发怔,喃喃道,“我没有家。”
沈寒枝心口猛地刺痛一下,缓了缓才沉声回应:“我也没有。”
傅声闻低头看向她。月色朦胧,巷道昏暗,他辨不清她的神情,也无法从她毫无波澜的语气中推测出她是以怎样的心情回应自己的。
突然,他吃痛地闷哼一声,蹲在原地并伸手扶住了脚踝。
沈寒枝连忙停步,俯身问道:“怎么了?”
“崴着了,脚疼。”
沈寒枝一看,傅声闻不慎踩到尖石划伤了脚掌,沁出几滴血珠,另外他小腿上的淤青也愈发严重。
“还能坚持走吗?”沈寒枝看着巷口,估摸着说,“从这儿出去右拐没多久就到了。”
傅声闻轻轻蹙眉:“能。”
沈寒枝笑笑,哄小孩子般轻轻摸了摸傅声闻的头,想帮他把杂乱的头发理顺,但似乎……越弄越乱了。
她恍若无事地收回手,拿出藏在身上的那条死者的腰带,动作轻柔地裹住傅声闻受伤的脚并劝道:“别忌讳,脚伤要紧。”
傅声闻有些惊讶,自己的腿脚上除了血珠,还沾满泥垢和死虫,而且多日未曾沐浴,他整个人早已卑秽污浊、狼藉不堪,连他自己都无法忍受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沈寒枝她……难道不嫌脏吗?
沈寒枝不以为意,尝试了几种系法都不满意,最后只求腰带能系住不掉,再顾不得美观与否。她捏住腰带一端,盯着傅声闻的脚,叹道:“看来‘手巧’二字真的和我没有关系。”
傅声闻顺着看去,好吧,此言不虚,确实无关。
“我来吧。”傅声闻接过腰带,三两下就包住了伤口,系得好看又结实。
沈寒枝想:包扎手法如此娴熟,莫非他经常受伤?她扶他起身,告诉他如果站不住的话可以靠住她的肩,她力气大,不会摔了他。
傅声闻看她的眼神里多了一些审视:她站直身子将将够到自己的胸口,肩头骨瘦戳得自己肋下隐隐发痛,凭这身板儿,若真把全部身量压在她的身上,旁人见了定觉匪夷。于是,傅声闻半踮着脚一步步往前挪动,尽量不磕碰到沈寒枝,他的脚是疼,但并非忍不了。
沈寒枝察觉傅声闻有意同自己保持距离,便不再强求,只寻了两人都觉得舒服妥帖的姿势,揽住他的手臂慢慢行走。
不多时,他们来到一家浴堂。
店门口悬挂着一尊巨大的象壶招牌,两侧写有迎客对子:金鸡未叫汤先热,玉板轻敲客早来——横批:搓搓搓搓。
傅声闻眯着眼睛反复端详那四字横批,又看着迎风摇晃的象壶,逐字念出壶身上刻的店名:“湢杅轩?”
沈寒枝心中一动,对这个在厝堂里偷吃供果的小乞丐又多了一重认识:他识字。
傅声闻疑惑:“咱们不是去魏宅吗?来这里做什么?”
“来洗澡。”
沈寒枝答得理所应当,傅声闻却惊圆了眼睛,虽说他确需清洗一番,可与女子同来浴堂洗澡还是头一遭,当真是……说不出的怪。
沈寒枝从头到脚扫视傅声闻,说:“你总不能这样出入魏宅吧?我觉得那个魏关……魏太守,他不会舍得给你足够的热水让你好好打理干净的。”
言之有理。傅声闻只能硬着头皮跟沈寒枝走进湢杅轩,推门而入的刹那腾腾水汽扑面而来,兰膏明烛暗影曳动,他挥开热雾,定睛一看,这家浴堂门面异常窄陋,只摆得一张七尺长的柜台、容得下两三人站立,便再无地方了。
傅声闻紧随沈寒枝走向柜台,连侧身都觉得费劲,只能用眼睛四处探看:柜台两边各有一扇门,长帘作挡,帘上分别写着男女二字。门侧的墙上挖出两块见方的墙洞,洞内划有若干格子,每个格子里都有一块木制手牌……
当视线落到柜台后正抱着算盘核账的店小二时,傅声闻突然发现,其短衫胸前绣有两个字:平妖。
平妖……
妖……
这、这竟是一家妖店?!傅声闻倏然一惊,内心陡生警惕。
店小二拨弄着算盘珠子,客人来了也不抬头,语气还算客气地说:“三种汤池都有位子,客官自取牌子便是。”
沈寒枝道:“我来取药箱。”
店小二仍未抬眼停手,只冲角落一努嘴:“那儿,自己找。”
沈寒枝挤了过去,从一堆杂物底下翻出莫策的药箱,打开一看,箱子里除了一小罐金疮药之外,还安静地躺着一两银子。
傅声闻趁机又左右详察一番:店小二身后的墙上是价目板:搓背百文,修甲百文,蒸容百文,刮痧百文,灸术百文,膏摩百文,角法百文……总之,什么都是百文,唯有梳头只需十文。另外,板子最底下还有一行小字:单次满五百文赠梳头一次。
傅声闻不解:这定价还真是方便算账,笔都不用提,心算便是了,既如此,店小二抱着算盘拨弄什么呢?
沈寒枝收好银子,拿着金疮药回到傅声闻身边,仔细查看了他的伤,说:“幸好都是皮外伤,伤口不深,等下沐浴时你记得伤处要避水……”
“那你呢?”
傅声闻脱口一问,倒是把沈寒枝给问住了。她蒙愣了一下,说:“我?我当然是去女池了……”
他不会以为我要和他一起洗吧?沈寒枝疑惑。
店小二突然冒出一句:“本店不设夫妻池,抱歉,扫了二位的雅兴。”
气氛瞬间尴尬到极点。
傅声闻耳根红热,俯身凑到沈寒枝耳边慌乱解释:“我不是……我是说,我、我第一次来这地方,什么都不懂……”
原来是这样。沈寒枝笑笑,问店小二:“今日阙尘可在?”
店小二道:“在,在男池擦背呢。”
沈寒枝把那一两银子放在店小二面前,说:“我去大池,给他开个小池,再叫阙尘来帮他上药。”
店小二终于放下手头的账本和算盘,却又从柜台下拿出一把更大的算盘重新打起来,一边打一边算:“租小池百文、大池五十文,雇妖侍五十文,共两百文……”
“等等!”傅声闻打断道,“怎么小池还比大池贵了?”
店小二掀起眼皮瞅他一眼,猛地被那副肮脏之相惊到撇嘴,反问道:“客官是头一次来湢杅轩吧?”
傅声闻不明就里,点了点头。
“难怪了。”店小二解释,“小池乃豪华浴池,可享独沐且有专人服侍,因而价格最高。大池次之,虽然池水最热,却要与他人共浴。中池嘛,不但与人共浴,水温也不如大池高,还因为地方小而不设妖侍服侍,所以价格最便宜啦!”
傅声闻看着沈寒枝,愈发想不明白:她为何给我开小池,自己却只用大池?我与她不过刚刚相识……
“二位客官还有其他疑问吗?没有的话我要继续算钱了!”
傅声闻张了张嘴,未及说话就被沈寒枝抢言:“再给他加上修甲和搓背。”
“哦,再加修甲百文、搓背百文……”店小二重复一遍,斜眼瞧着傅声闻,“梳头吗?”
傅声闻本想净浴后自己打理头发,不必再花十文钱了,没想到沈寒枝再次先他开口:“用,还是让阙尘帮他梳头。”
店小二非但没有因为客人多付了钱而高兴,反而皱起眉头,不大乐意地说:“客官啊,实不相瞒,本店自开业以来就没遇见过像您身边这位这么……咳,难以打理的人!他这样的,若想彻底洗净最少要换两池子热水!还得注意不能害着伤口,费时又费力,有这功夫都能再服侍七八人了!咱家妖侍挣的可是辛苦钱,我总不好叫他们拿着一份钱,去做七八份量的活儿呀!”他放下算盘,揣着双手提议,“要不您再交两百文,要不就多请俩搓背小工,不然,您还是带着您朋友去别家店看看吧。”
傅声闻退到沈寒枝身后,赧然垂首,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角,悄声说:“还是算了,咱们走吧……”
“加钱是应当的。”沈寒枝反握住傅声闻的手并将他带回身侧,同店小二说,“这样吧,我换成中池,再加一百文。你把阙尘叫来,若他不愿意接待,我们马上走。”
店小二又抱起算盘打起来:“小池百文、搓背百文、修甲百文、雇妖侍五十文、梳头十文,中池三十文,另算补杂费百文,一共是……这个……啊,四百九十文!”他取下两块手牌,在牌面上各自勾画几笔,略带愁容地随口嘟哝,“还不如再花二十文买香料和茶饮,凑够五百文便可获一次梳头!那样我也好方便记账呢……”
沈寒枝琢磨了下,问傅声闻饿不饿。
“我不……”
“咕噜——”
“……”
沈寒枝抿嘴笑笑,告诉店小二:“依你说的,再加二十文买茶饮和香料,换一次梳头。”
店小二笑逐颜开,一声高呼:“好——嘞!”
但听算盘珠子劈里啪啦一通乱响,五百文,没了。
傅声闻看着沈寒枝,目光微沉,试图从其脸上寻出不悦之色,然终无所获。他心想:五百文,她浑身的家当加在一起,怕也超不过一百文,莫策给她留下一两银,她做什么不好、买什么不行,偏花了近半在自己身上……
店小二给二人分发了手牌,转身去叫妖侍阙尘。
傅声闻一手摩挲着手牌,一手攥着沈寒枝给的金疮药,乱发遮面叫人难以看清他此刻的神情。突然,他低声问:“你对每一个人都这么好吗?”
“什么?”沈寒枝没听清。
傅声闻眼底藏着某种不知名的情绪,又问一遍:“我是说,你对别人,是不是也像对我一样好?”
“当然不是,我可没有那么多的钱。”沈寒枝自嘲一句,随后惆然低笑,言语间透着几分酸楚,“自官家登基,世人颂声载道皆称其贤,又说河溓海晏、民康物阜。可实则,天不怜万民,这世上仍有许多可怜人不为人所知,亦无人相助……我只是想着,若我遇见了,便能帮一个算一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