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沿舟像根木头一样一动不动,眼神黯淡无光。
见他不说话,姬无契直起身子,走近他道:“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我已经来了,你可以放人了吗?”
“别急啊,好不容易才来,提那小毛孩作甚。”姬无契拈起一块热腾腾的榛子酥,往牧沿舟嘴边送,“来尝尝这个,还记不记得我们……”
牧沿舟一把打落姬无契手中的榛子酥,不给他说完的机会。他偏过头,不想看姬无契的反应,“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姬无契看着在地上滚了两圈的榛子酥,淡黄色的酥皮沾满了灰尘,成为了垃圾。
他轻笑一声,很快收回视线,从桌上重新拈起一块榛子酥,另一只手强硬地掰过牧沿舟下巴,“我不喜欢小沿舟拒绝我,从前是这样,现在也是。”
说罢,便直接将榛子酥往牧沿舟嘴巴里塞。
牧沿舟被呛得直咳嗽,“你是不是有病!”
姬无契贴心地递上了一杯茶水,面上仍是笑意盈盈,“早乖乖的不就好了,何必我如此大费周章。”他这番话说得意有所指,牧沿舟听出了他不单单指这一件事情。
“说吧,你要怎么样才肯放人。”
姬无契化出狐尾,圈上牧沿舟的脖颈,在他脸颊搔了搔,声音蛊惑:“这就要看你诚意了。”
牧沿舟闭了闭眼,袖中的手攥成了拳,手心快被他掐出血来。他脱去外袍,朝地上一掷,直截了当道:“够不够。”
姬无契舔了舔嘴唇,眯起眼道:“这可太够了。”他控制着狐尾将牧沿舟甩到床榻上。
姬无契倾身而上,将牧沿舟困在被褥和他之间,一头墨发散在二人身侧,这久违的感觉,他等了七年。
细碎的吻落在牧沿舟的额心,眉眼上,一路向下至脖颈,一双手不安分的在青年人劲瘦的背脊上阵阵摩挲。他仔细盯着这张脸,曾经青涩稚嫩的脸如今沉淀了几分沉稳。
像是果子熟透了般,更加可口了。
牧沿舟抬手制住他,“先告诉我,与归在哪。”
姬无契咬了咬牧沿舟的耳垂,极其暧昧道:“你那小侄子可就关在咱们第一次见面的那个屋子里。**苦短,不说这些了好不好。”
牧沿舟全身绷得笔直。
姬无契五指穿入他的发丝间,微使了几分力往后扯,迫使牧沿舟不得不仰起头。他埋首轻轻啃咬着他的喉结处。
见牧沿舟不回应,姬无契有些毛躁地从旁边的暗格中取出一条陈旧的杏黄色发带,他施了个小咒,那发带便贴在了牧沿舟的双眸上。
失去一感,牧沿舟有些慌张,“做什么。”
姬无契笑得有些恶劣,指尖划过他高挺的鼻梁,“还是这样更习惯一些。”
这块骨头很难啃,但姬无契啃过很多次,自然知道如何下嘴。
………………
牧沿舟喉头发出破碎的低吟声,剧烈的沉浮中那块杏黄布帛掉落下来,散散的挂在姬无契的肩头。
牧沿舟眼尾薄红,瞳孔渐渐涣散,在失去意识前,他张开手心,透过姬无契的肩膀,能够看见空中慢慢凝出一把小剑。
牧沿舟的本家牧云山庄,以剑闻名,人人都是剑痴,于剑法一道颇有研究,以剑心凭空凝剑,在牧云山庄并不少见。
牧沿舟手心拢起,姬无契眼角闪过寒芒,那把小剑便精准刺入姬无契后心,剑入血肉中发出噗呲一声。
姬无契停下动作,眸色暗暗,看不出什么情绪,唇角缓缓溢出鲜血。
牧沿舟躺在榻上,手心紧握成拳,欲使灵力将剑锋再没入两分,可那剑就跟卡在姬无契的躯体中一样,再不得前进半分。
姬无契扬手抹去唇角鲜血,本就白得吓人的脸上沾了一条血痕,显得格外可怖。他阴森笑道:“若非我刚刚及时运起灵力护住心脉,我今日还真是要死在小沿舟的手上了。”
姬无契心中冷笑,死在床·上,这种死法还当真是极不体面。
牧沿舟被他笑得发毛,撑起双手,撤出身往后退了几寸。
姬无契抓住他的脚踝,将他拉了回来,声音压得极低:“急什么,还没做完。”
动作不复方才般温柔疼惜,变得极致疯狂,仿佛要补齐七年的亏空,牧沿舟被他弄得生疼,大骂道:“畜生!”
姬无契从发间弹出两只狐狸耳,往他脸上蹭了蹭,“我本来就是啊。”
牧沿舟意识被撞得细碎,如一块水中浮木,什么也抓不住。
就像他这一辈子,什么也没抓住。
等牧沿舟再次醒来时,窗外已是霞光满天,夜幕将至。
牧沿舟动了动身子,果然难受得很,他盘腿坐起,凝决缓解疼痛。姬无契已经不在身旁,许是找了什么风水宝地疗伤去了,这些牧沿舟懒得去想,他一点也不想关心那畜生伤得重不重,疼不疼。
片刻后,牧沿舟觉得好受了些便穿好衣服,下地走动了起来。他没忘记来这里的正经事,他得找到与归,将他完好带回嫂嫂身边。那一剑他本就没觉得能杀得了姬无契,最多是让他受点伤,支开他罢了。
他打开那间房门,迎面跑来一个小团子抱住他,“小叔!”
“与归,你可还好,快让小叔看看。”牧沿舟喉头涌上一阵苦涩,若是牧与归出了什么事,他真的无法活下去了,这是他在这个人间唯一的牵绊了。
“小叔,放心好了,我没事。”牧与归抬手摸了摸牧沿舟的额头。
牧沿舟紧紧抱住这坨小团子,生怕他再消失不见。
牧与归回抱住他,用那双和他阿爹长得一模一样的眼睛看着牧沿舟,“对不起小叔,害你担心了,昨天我不该乱跑的。”
“没事,不怪你,不是你的错,我们走。”牧沿舟抱起他,施起法咒,脚下生风般离去,要是等姬无契回来,就不知道能不能走得了了。
牧与归老老实实缩在牧沿舟的怀里,疾步而起的寒风吹得他睁不开眼睛,他眯着眼睛嗫嚅道:“对了,小叔,昨天有好几只妖怪想吃我。”
牧沿舟闻言心狠狠揪了一下,“那你是怎么逃出去的。”
牧与归奶声奶气道:“是那个长得很好看的狐妖哥哥带我走的,他还给我好多点心吃,说你很快就来接我。”
牧沿舟听完步伐踉跄了一下,这狐妖哥哥,不是姬无契还能是谁。
牧沿舟扯了扯唇角道:“他可不是什么狐妖哥哥,他就是只臭狐狸。”
说完,他本能察觉到一阵恶寒,微微往后看,姬无契的身影离他越来越近,那无可挑剔的脸上出现了肉眼可见的不悦。
“是那个狐狸哥哥!”牧与归眼睛发亮。
“别说话!”牧沿舟暗骂一声,凝起咒决,灌注灵力到脚下,加快速度逃离。他对这里的地形很熟悉,不稍多时便甩开了姬无契。但他知道这是暂时的,姬无契很快就会追上,因为这里如今是他的地盘。
牧沿舟在一个楼台上停了下来,迅速划破手掌绘起阵法。
牧与归看着他手心如断线的珠子般滴落的鲜血,惊呼道:“小叔你这是做什么。”
牧沿舟将牧与归放到阵眼上,安慰般地摸了摸他的脸颊,“这是‘送归阵’,你以后会学到的。回到阿娘身边,答应小叔,别再乱跑了。”
牧与归有着一颗七窍玲珑心,灵敏察觉到不对劲,眼中瞬间蓄满泪水,哽咽道:“那小叔怎么办,那个狐狸哥哥,不对,那只臭狐狸是不是会欺负小叔!”
牧沿舟故作轻松一笑:“与归放心,小叔不怕他,走罢。”
看着牧与归消失在阵眼,牧沿舟松了口气。
送归阵可将人送至千里之外,一次只能送走一人,需耗费极大灵力,送走牧与归,牧沿舟仰头靠在柱子上,再也没力气跑了。
他环顾四周,觉得老天真的是爱和他开玩笑,这里竟然是金鸣台。
这是这座城的最高点,他曾在这与姬无契把酒言欢,金樽对月,自傲地认为天生我材必有用,万事皆在他手。
那年天赋尽显,恍若世间的主角就是他。
却不想此后经年,一路奔跑,再未停歇。
他瞧去这一片,如今的万妖城,曾经的禾都——他的第二个家。
他在这里度过了他所有的少年时光,却从没好好看过这座城。如今看去,这座城是真的很大很大,却已无他的容身之地。
牧沿舟一个人空落落地站在金鸣台上,孤单占据了全部,放眼望去,依旧是万家灯火齐明,只可惜再无一盏为他而亮。他已孑然一身,这座城,再无一个他的亲人朋友。
他真的很想将自己蜷缩成一团,仿佛这样就能减少些空虚感,可他再不是孩子了,这样的事,他不会做。
牧沿舟怔愣着,直到刺骨的寒风吹过,他才回过神来。这阵风吹得他双颊火辣辣的疼,他抬手抹了一把脸,指尖沾上了些许湿润。
寂寥之下,他才发现,事方有尽,主角非他。
四处游走的风扫过金鸣台檐角挂着的骨铃,咕噜作响。牧沿舟抬手拂过那串骨铃,眯起湿润的眸子,颤声一笑,故人是否归矣。
笑完,他突然抬手甩了自己一巴掌,声音在寂静的金鸣台上显得格外清脆。
“没用的东西。”牧沿舟囔囔道,“心慈手软,识人不清。”
紧接着,他又给了自己一巴掌,这一巴掌却是在嗤笑自己原来那么喜欢他。
原来这么喜欢他。
——我爱你,直至天荒地老。
这是情窦初开的牧沿舟听过最直白动听的情话,但一切的一切,都是假的,说这句话的人亲手将一切碾成了碎片。
可姬无契说得没错,哪怕已经过去了七年,他还是会因为他的几句话便心乱如麻,再无半点章法。
“小沿舟真会找地方,竟然躲在了这儿。”
悠悠的声音自他身后响起,和那年一样,也是这样一个雾气浓重的夜晚,他与姬无契相识于可笑与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