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金英 第9章 刺绣品

杨金英发觉她塞到她手里的碎银还带着温度，她将碎银给回宫女：“姐姐，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这个给回你，我初来乍到，还有很多不懂的地方，以后还需要姐姐多多指点。”

“这个你收下，收下吧，不用给回我。只要你不说出去，什么都行。”宫女感恩戴德道。

“姐姐，我叫杨金英，你怎么称呼？”

“我叫付琳。”付琳将带血的衣裤整理好。

“姐姐是什么时候入宫的？我帮你打水吧，刚刚是我太突然，惊吓了姐姐。”杨金英走到走井边帮她打水。

“三年前。”

杨金英听到她说三年前，手中的动作一怔，她想起自家的姐姐杨金芸也是三年前入宫的，她们竟然是同一批：“妹妹想向姐姐打听个人。”

“你想问什么只管问吧，我知道的一定告诉你。”

“三年前与你同一批入宫的人中有一个叫杨金芸的，你知道她吗？”杨金英提着水桶将水倒进付琳的水盆中。

付琳停下手中的动作，帮杨金英托着水桶的底部，等木桶里的水都倒干净后，双手放进水里慢慢搓衣服：“跟我同一批的有三百人，一半人被选去当天妃后，剩下的一半人都被分散进了不同的内侍局，尚服局的人我都认识，没有叫杨金芸的。她可能被分去另一个局了。杨金芸是你什么人？”

“我姐姐。三年前她入宫，现在我也入宫来找她。姐姐，天妃是干什么的？”杨金英问。

付琳听到这个词，身体先是忍不住颤栗了一下，而后很快停下了手中搓衣服的动作，如果光线好的话，可以看到木盆里的井水都已经变成了浅红色，泛着淡淡的腥味。她环顾四周，确认没有偷听的眼线才将杨金英拉到她身边，她靠近了杨金英的耳朵，一只手挡在杨金英的耳后，用最低的声音悄悄说道：“炼丹。”

炼丹？杨金英以为自己听错了，她转头审视付琳的面容，没有一丝的欺骗。付琳再次把她拉近些，继续用两人只能听到的声音说道：“皇上听信了方士的话，用少女的血炼丹可以长生不老。”

杨金英咬着牙，她想起了王秀芝那一百五十九个少女，竟然……竟然都是……用来炼丹的！这等草菅人命的事竟然发生在皇宫里。

付琳看她一脸魔怔的样子，好像丢了魂魄似的，赶紧推了她肩头一把。杨金英回过神来，但还是不敢相信：“世上竟有这样的事？！”付琳咬着下唇：“好妹妹，今日我跟你说的，可万万不能说出去，否则咱俩只有死路一条。”

“我知道。我不会说出去的。”杨金英抬头看着铁钩一样的冷月，心仿佛坠入地窖，姐姐杨金芸会不会也是因为这件事死的？如果是这样的话，她该怎么办？她该如何是好？如果是皇帝杀的人，她该去哪里伸冤呢？

付琳看她一脸担忧，以为自己的话吓到了杨金英便劝慰道：“你也别担心，只要你还未来癸水，是不会被抓去的。如果有一天来了，就掩饰好，只要别人不发现，就能一直活下去。”

杨金英点点头：“姐姐，为什么不逃出去呢？逃出去就不用这般提心吊胆地活着了！”

付琳苦笑着：“你以为逃出去就这么容易吗？远的不说，单就尚服局我们都不能随意离开，皇宫各处守卫森严，还有巡逻的公公，四个门都是守卫，还有看不到的锦衣卫，我们这样的宫女根本逃不出去。”

“之前也曾有人想过要逃，但是逃到了玄武门，就被杀了，听说尸体埋在了钦安殿的院子里。”

“被杀的人叫什么？”

“不知道，一个小宫女死了就死了，没有人会在意她叫什么。”付琳加快了搓衣服的速度，很快她就把所有的血迹都洗干净了，“帮我搭把手。”

“好。”杨金英抓着衣服的一端，付琳在另一端拧，将衣服里吸收的水全都拧出来。“谢谢你，宫里处处都充满了危险，不要相信任何人，尤其是那些公公。”付琳给了她一些建议，然后把拧干的衣服放在木盆里，她把木盆拿起来，右手圈着，靠在腰上，像一个采茶的少女。

“好，谢谢姐姐。”杨金英跟着她一块儿回去。

杨金英回到住处，跟她一同居住的都是跟她同一批新来的，睡得还是大通铺，一列过去，都是地面都是鞋子。大家自从经历过张掌事的磨炼和皇帝的恐怖后，都不敢再随意乱说话，都约定好，除了日常的和工作上的事务，其他都不聊。

她躺在床上后，睡在她旁边的赵迪伸手出来，在她手上划了几笔：“你去哪儿了？”杨金英也用文字回她：“看月亮。”赵迪又写了一句话：“刚刚齐掌事来找你。”杨金英心里又多了个疑惑：“她找我干什么？”赵迪写：“不知道。”“睡吧，明早还有事要做。”杨金英想，明天去问问，说不定会有收获。这里的掌事一定清楚姐姐的死因。

翌日清晨，所有的尚服局宫女都起来干活，杨金英也跟着大伙儿一起去绣房刺绣。大约一个时辰后，尚服局的齐掌事就来了，她年纪也在四十岁左右，穿得朴素大方，上衣是件暗青色交领，下身是湛蓝色的罗裙，腰间挂着银白色的腰牌。她扫了一眼底下的所有人问身后的邢翠莲：“都来齐了吗？”

邢翠莲低着头道：“都来齐了。”

齐掌事又开口：“哪个是杨金英？”

“我。”杨金英举手。

齐掌事朝举手的女孩看去，只见那女孩在一众江南美人中并不算美，鹅蛋脸，高鼻梁，眉峰似小山，眼神里透着倔强，见着生人有些怯怯的。“你跟我过来。”

杨金英离开绣架，在一众好奇的目光中离开了绣房。她跟在齐掌事的身后来到了齐掌事的屋子。齐掌事慢慢转身：“知道我为何叫你出来吗？”

杨金英摇摇头：“奴婢不知。”

“听说你们杨家的绣艺是江南一绝。”

杨金英立即低头：“不敢当，只是娘的手艺好罢了，我的不行。”

“你也不必谦虚了，昨日我都看过你们的绣品了，你的绣艺在新进的一批中宫女中是最好的。这样吧，皇上此次祭祀东岳大帝诞辰的祭祀服便由你来绣。”

杨金英有些紧张，赶紧拒绝：“不可不可，奴婢初来乍到，现在对一切事物都不熟悉，况且上头还有这么多前辈在，我实在不敢担此大任。”

“别谦虚，我说你行你就行。放心大胆去做，不会出什么事情的。还有啊，这个是皇上祭祀服的要求，在这件道袍上绣上老子的五千言道德真经便好。”齐掌事拿出了画轴，上面画着的正是皇上亲自设计的道袍样式，还有内阁首辅夏言亲手写成的《道德经》。“拿出吧，做好了，我替你向皇上请赏。”

杨金英知道自己是不得不接下了这个活。

“你也不必觉得自己委屈，这算是比较轻松的活了，尚服局的其他宫女还要负责刺绣祭祀的旗帜，三十六天罡加上七十二地煞，一共一百零八面太极旗。”齐掌事坐在黄花梨圈椅上，左手托着茶杯的底座，右手拿着杯盖，杯盖的缝隙中冒出缕缕茶香，是明前的龙井。

“齐掌事，画轴上面的字是金色的，我是用黄色的线绣吗？”杨金英端详着画问。

“不用，皇上说了，用金线绣。你等一下就去尚宝监找李公公领金线。”齐掌事头也不抬到。皇宫的内侍有十二监，分别是司礼监、御用监、内官监、御马监、司设监、尚宝监、神宫监、尚膳监、尚衣监、印绶监、直殿监、都知监。十二监理的宦官只归皇上一个人管，就连皇后娘娘也使唤不动。平日里这十二监的公公除了在宫里替皇上办事，还在外面替皇上办事。

皇上的眼睛可以说是无处不在。

“是，奴婢一定完成任务。”杨金英拿着画轴和手书慢慢退出了齐掌事的屋子。回到了绣房，好友赵迪问她：“怎么样？齐掌事跟你说了什么？”

杨金英一脸丧气：“给我派了任务，我一个人绣皇上的道袍。”

赵迪拿起卷轴展开：“样式还不错，就是这五千字也太多了。不过，你这个跟我们比起来也是半斤八两。我的任务是绣一面太极旗，在十丈见方的褐色布料上绣一个太极的阴阳鱼，白色用银丝，黑色你知道用什么吗？”

杨金英说：“墨线？”

赵迪摇摇头。

“炭线？”

赵迪摇摇头：“你肯定猜不到。”

杨金英：“我确实猜不到，赶紧说说。”

赵迪神秘兮兮地在她耳边说了个词：“头发。”

杨金英听到这个，难以置信：“哪儿有这么多的头发？”

“不知道，尚衣监的公公给我的。”赵迪掀开脚边的篮子，里面装了一箩筐的头发，头发剪得很整齐，一条条像马尾一样放成一列，发上的光泽依旧。

杨金英看着一筐的头发，想起了昨晚付琳说皇帝用人血炼丹的事，心里像压着一块巨石，胸口起伏不定，像是要窒息一样，她赶紧找了理由离开：“我去拿金线。”

“嗯。我还是赶紧绣东西。”赵迪从箩筐里拿出一根头发丝，穿进针眼里，然后埋头在绣架上一针又一针地绣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