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金英 第7章 分流水

陈慧娘被打完后，已经是鼻青脸肿了，嘴角淌着血，她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跪在地上没有起来的意思。张掌事打完人，就带着小宦官离开。杨金英立即过去抱着自己的好朋友。

“啊——”陈慧娘在她的怀抱里放声痛哭。

“好了，好了，不哭了，不哭了！那些人已经走了。”

刚刚出卖陈慧娘的姑娘颤巍巍地走过来：“慧娘姐，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太害怕了！”

“滚！她不想见到你。”杨金英吼道，她第一次感到这般无法逃脱的绝望，这种绝望像一个沼泽一样，一寸寸地吞噬着她，她越是挣扎，陷得越深。她无法想象姐姐杨金芸在宫里的两年到底经历过什么。

陈慧娘还在痛苦，哽咽！

整个储秀宫回荡着她的哭声，同时，每个人的心上都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恐惧。她们原本是爹娘的掌上明珠，可是一朝入宫，便如同掉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坑里，四周都是高高的红色宫墙，宫墙顶上覆盖着闪着金光的金色琉璃瓦。宫墙之内，她们的叫声传不到宫外，没有人知道她们的凄凉。

大约一个时辰后，陈慧娘的哭声渐渐停止了，像一曲凄厉的丧歌在人入土之后慢慢地停息下来。她拉着杨金英的手：“金英，我想家了，我想回家。”

“好，现在那些人看得紧，过段时间我们想办法离开这里。”事实上，她们目前的状况根本离开不了，储秀宫外面有宦官守着，皇宫外面有羽林卫看守，在她们看不见的地方还有锦衣卫，更别说到处都是的东西厂。东西两厂由宦官担任，在宫内外充当皇帝的耳目。

她们的饭都是按点送来，一日三餐，之后的几天里，她们再也没有受到选秀的消息。王秀芝有些奇怪，她带了些银子塞给每日来给她们送饭的公公，她把公公拉到角落，避开其他姑娘的视线：“公公，跟您打听点事。”

送饭的公公赶紧把她塞过来的银子塞进袖子里，怕被什么东西看见：“你想打听什么？”

“我想问一下选秀的事。”

送饭的公公瞥了她一眼，立即判断出王秀芝的意图，知道这是个想往上爬的女人：“选秀的事是皇上的大事，你这点银子怎么够呢？”

王秀芝瞪了一眼送饭的公公，她知道宫里的宦官贪钱，没想到这么贪，但是有什么办法呢？她在储秀宫里唯一能接触到的消息来源就是这个送饭公公。她咬着牙从袖子里再摸出两锭银子放到公公手里：“够了？我就这么多了，再多也没有了。”

送饭公公露出了个满意的笑，他压低了声音：“你们不是来给皇上妃子的。”

这个消息给了王秀芝一个当头棒喝，她不敢相信：“我们是来干什么的？”

“你们是来当天妃的。”送饭公公露出了一个神秘的笑。

王秀芝更加诧异了：“天妃是什么？”

“这个啊以后你们就知道了。”他收了王秀芝的三锭银子得意洋洋地离开。剩下王秀芝看着他的背影，一头雾水。天妃？她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

她回去之后就神秘兮兮地拉着刘昭儿、陈慧娘、杨金英，四个从小认识的姐妹一起聚在一起低声讨论。“王秀芝，你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刘昭儿问，“刚刚我看你拉着那个小宦官在墙角嘁嘁嚓嚓的。”

“我刚刚打探到一个消息，花了我四锭银子呢！”

“什么消息？”杨金英问。她手里端着饭。陈慧娘的脸还没有消肿，她自从被掌嘴之后，人也变得相当沉默。

“我们这批人不是来当皇上妃子的，是来当天妃的。”王秀芝低声说道，刘昭儿说天妃……刚说了两个字，还没有说完，王秀芝赶紧捂住她的嘴：“你要死啊！说着这么大声干什么？生怕别人不知道吗？”

“哦，天妃是什么？”刘昭儿低声问道。

“我要是知道还跟你们讨论什么。”王秀芝说道。杨金英摇摇头，她对宫里的事情不清楚，也不敢乱说。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着陈慧娘。陈慧娘也摇摇头。

“唉，大家都不知道吗？”

杨金英说道：“你可以再去找那个公公打探消息。”

“我倒是想啊，可我没钱了。那个公公可贪心了！一句话要了我四锭银子。要是我当了他主子，我要让他十倍奉还。”

杨金英说道：“可能他觉得我们都不可能成为皇帝的妃子，所以才敢这样对我们。”

“所以，天妃到底是什么，才是我们的重点。”王秀芝还是不肯放弃，她不希望自己的梦想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没了！

刘昭儿吃完了饭：“天妃什么的应该不关我的事，我只想进尚食局。”

“瞧你那样儿，一点大志都没有。就知道吃吃吃！”王秀芝挖苦道。

“能吃是福，以后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吃。能多吃点就多吃点呗。斯文斯文，肚里空空。”刘昭儿憨憨地笑着。

“呸呸呸！别说这么晦气的话。以后咱们还有机会吃更多好吃的。”王秀芝说道。

杨金英还在想姐姐的事，可惜她现在没有机会在皇宫里自由行动，三百姑娘都被关在储秀宫，也不知道皇帝心里怎么想的。被廷杖之后的刘如芳依旧趴在床上养伤，人也变得极其消沉，一脸三天都没有再说话。

大约七天后，尚宫局掌事李秀兰带着五个宫女过来，三百秀女立即朝李掌事行礼：“尚宫大人。”

“诸位请起身，我奉皇上之命来选人，诸位没有癸水的站在我左手边，来了癸水的站在我右边。”李秀兰的话一出，三百人也不知道她葫芦里在卖的什么药，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慢慢分成了两拨人。

“刘昭儿，你说，她这么做有什么目的呢？”王秀芝问。

刘昭儿心眼实诚：“管她什么目的，咱们不是没有癸水吗？自然要站在左边。”

“不！不对，这肯定有目的，而且她是奉皇上之命的。我站右边，你也跟我过去吧？”

“不了，这种事我可不敢做。我对当皇上的妃子不感兴趣，我比较喜欢尚食局。”刘昭儿说着就要走到左边去。

“没志气的家伙！我不管你了。”王秀芝眼看着三百个姑娘都要分完队列了，她赶紧站到了右边去，隐藏在人群里面，嘴角露出了浅浅的笑意，我很快就要实现自己的梦想了。

陈慧娘和杨金英都没有来癸水，就站在了左边。

李掌事看到所有人都分好队列后，右边的人有一百五十九个，左边的人有一百四十一个。“好，你们两个去把两列成员的名子记录在册。”李掌事回头挥了挥手，叫身后站着的两个宫女拿着纸笔去记名。

大约一炷香的功夫，两张名册送到了李掌事的手中，李掌事拿起来端详了一会儿，旋即面无表情地宣布：“皇上有旨，右边的一百五十九名秀女选为天妃，即刻移居英华殿，择日册封。”

右边的一百五十九名秀女高兴地拥抱在一起，其中最高兴的自然是王秀芝，她赌对了！她想，她很快就会见到皇帝，然后得到封号。她已经在心里描摹了未来的美好图景，首先要处理了尚仪局张掌事，还有送饭的公公。第二件事，就是给家里的爹娘送去喜讯和请封号。第三件事，就是……她还没有想好。

另一边大部分的秀女则垂头丧气，没想到自己是以这样的方式被淘汰的，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自己也瞒着站到右边就好了。杨金英、刘昭儿和陈慧娘倒是坦然，陈慧娘自从被扇了三百下耳光后，已经彻底对这个皇宫失望了！她唯一的念头，就是逃出去！逃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回来！

李掌事等在场的人欢乐之后又接着说道：“站在我左手边的一百四十一位宫女将分流到六局一司中，成为宫女。至于具体的安排，等我请示了皇后娘娘，再将结果告诉各位。”

王秀芝等一百五十九名姑娘被送去了英华殿，杨金英和陈慧娘等人留在储秀宫中等待职务安排。刘昭儿还是该吃吃该睡睡，什么也不想。被廷杖的刘如芳已经差不多痊愈了，她却愁眉不展。陈慧娘的脸也消肿了，但是她依旧是一副沉默寡言的样子。杨金英一直从窗口往外看，外边宦官巡逻队经过后，她立即低下头隐藏自己。她大概摸清了宦官巡逻的频率，一个时辰一次。

她现在什么方向都没有。

王秀芝们跟着宦官到了英华殿后，兴奋不已。英华殿虽然是在皇宫的西北角，但整体的装饰比储秀宫要华丽许多。宫殿四周都种着一片郁郁葱葱的冬青树、桦树、栎树、椴树……门口种着各地进贡的珍贵名花，有洛阳的牡丹，兰溪的兰花，峨眉的山茶花，天台山的杜鹃……在英华殿前花团锦簇，繁茂无比。

王秀芝看着英华殿高大的宫殿，心里高兴，但是看着这么一座宫殿住这么多人，心里也有些诧异，她问旁边护送的公公：“这位公公，我们所有人都住这儿吗？”

公公瞥了她一眼，没有答话。

王秀芝有些生气：“好你个小宦官！竟然敢不回答我的话。我可是天妃！”

“天妃又如何？一会儿你就知道天妃是什么了。”小宦官冷冷地给她抛出了一句话。

王秀芝听着觉得不大对劲儿，她看着面前的英华殿，有些犹豫了。

“各位天妃，进去吧。”领头的太监站在英华殿门口，后面的英华殿开着门，像一个张开嘴巴的巨兽，等着吞噬这些十五岁的妙龄少女。

王秀芝低着头跟着前面的姑娘进去，谁也不敢多说话，等看到里面还是大通铺之后，才发觉自己可能被骗了！王秀芝立即转身英华殿，跪在领头公公的面前：“公公，公公，我说谎了！我没有来癸水，请让我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