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在谢母的花厅中用完早餐,谢母便叫了谢宥前来问话。谢母精力不济,田庄铺子一向交给谢宥管理。
“我叫宥哥儿来,只是想问问如今铺子里都出售些什么货物?谁人管理?经营状况如何?”柳絮让宥哥儿坐,随后抛出了一连串的问题。
谢母叫谢宥管理谢婠的田庄铺子是为了补贴长孙。而谢宥管理田庄铺子也不过是按月按年收取田祖盈利,没料到姑妈问得倒是仔细,遂斟酌着回道:“不过按照旧例买些绸缎布匹,管事还是周琥,若说盈利则春夏较多而秋冬较少,但胜在地段位置都好最少一月也有五两银子。”
又道:“去年的分成还未给姑妈,去掉一应人工余二百七十六两银,我明儿就取来给姑姑。”
柳絮到不知道还有这事儿,遂说:“按照三七分成你就给我一百九十两银子。不知现在铺子里存货几何?”
这倒是把谢宥问住了,只说:“这要叫周琥来问才清楚。”
柳絮见他也不甚清楚,便又问:“田庄都种些什么?每年出产如何?谁在管理?”
谢宥被问的头大,只得照着往常收到的东西回答:“米粮薪炭、松子板栗、鸡鸭鹅鱼都是有的,去岁有折银八百六十二两。”又补充道:“如今庄头是赖进忠,每年交接都有进账,姑姑可要看。”
“这倒不必了,自家侄儿当是放心的。”柳絮笑道“如今我进京没事儿做少不得拿这些庶务消磨时间,还得请宥哥儿教我。”
谢宥连道不敢。
柳絮想了想,对谢母道:“我倒想亲眼去瞧瞧。”
谢母本歪着听他们说话,听到这句方才开口说道:“你想知道什么叫他们进来问就是,何必出门遭罪。”
“总要亲自瞧瞧才放心。”柳絮总要亲自去看看铺子长什么样,可以卖点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一年不过数百两银子,也值当你到处去跑。”转念又想到女婿捐产的事,叹道“铺子就在后面大街上,你去看看到无妨。庄子可远着呢,能不去就不去了,马车可不比船稳当。”
谢母又吩咐谢宥:“宥哥儿,套了车陪你姑姑去看看。”
这边正说着话,那边谢宏跑来说道:“大哥顺便去林妹妹家里把林妹妹在船上画的画儿取来吧。”
眼见悦怿露出不愿的表情,柳絮便知道这倒霉孩子又作妖了。赶紧说道:“行李都还没整理完,现在要找可是个大工程,找到了再请宏哥儿去看。”
谢宏有些迷茫,都一天了姑妈的行李都还没收拾完吗?那可得多少行李。
谢母知道柳絮现在的人手必然不够用,虽有心想给伺候的人又怕柳絮那房子都没地儿住,叹了口气道:“宏哥儿别闹你姑妈,待她们安顿下来了你再去做客。”
又问柳絮:“看完还回来住?悦怿留在这儿和容姐儿、宣姐儿玩耍吧!”
柳絮回道:“娘,我今晚回自家住吧。先把行李归整了,才有心思做些别的。”又说到悦怿:“也带她去看看可有喜欢的料子,京城时兴的和扬州不一样呢。改日整理妥当了再送她来跟着宣姐儿读书,也好学些规矩礼仪。”
谢母道:“这有何难?添张桌子的事罢了,你尽管送来。”又说“绸缎铺子上有的库里都有,叫她宥大嫂子给她选几身时兴的好料子就是,倒不必出去抛头露面。”
柳絮本意是想趁着悦怿还小带她四处看看,等到了备嫁的年纪不好四处走动。出嫁了或是操持家务或是伺候长辈总脱不开身出门,到花园子里逛逛都算是最好的消遣了。就算嫁进皇家,如此大的宫殿也都有走完的一天,何况那个小花园呢?趁现在富有四海,柳絮有机会便要带着悦怿出门。
但也正如谢母所说,现在的太太小姐们出门是挺遭罪的。出个门去往别家,车马颠簸和更衣小解都是麻烦事,总不如在家里舒服自在。的确也极少见太太小姐们在街头闲逛,大多要去哪儿都是乘车坐轿直接到店门前,极少有在街上漫步的。
“娘,我总归要自己立起来,总不能时刻盼着你为我遮风避雨。”柳絮极力说服谢母她的女儿已经是小门小户这一个残酷的事实。“材米油盐,吃穿用度都要学会自己张罗才是。若是事事依赖府里,时间长了终究不是美事。”
于是悦怿辞别祖母和表姐妹,陪同柳絮去绸缎铺子。谢宏见着漂亮表妹的新鲜感还没过,便也叫嚷着要同去。
柳絮心想放几头牛都是放,便问宣姐儿容姐儿去不去,得到否定的答案后带着宏哥儿和悦怿出门了。
从国公府出来后西行五百米左右,入眼看到三间四柱的石质牌楼,主楼牌匾上书‘四牌大街’,柳絮的丝绸铺子就在这条大街上。
眼见来往的行人多了起来,柳絮叫住骑马的宥哥儿让一伙人下来步行。
四牌大街位于内城且距离皇宫不到二十里,依旧是黄沙满地的土路,车马一过,尘土飞扬。
柳絮和悦怿因为拜访国公府穿的都是好料子,鲜亮的衣服和发髻上的成色极新的珠翠在人群中显得格外扎眼。
街上往来的人群中男人居多,妇人儿童较少。大多衣着藏青色粗布麻衣,围着深褐色围腰,袖口挽起,面色蜡黄。
偶有一两个着缎衣背心的妇人从店里出来也不曾在大街上行走,径直上了马车回府去了,想来应是某个府里外出采买的仆妇。
或有挑夫经过,头裹黑色头巾,衣衫褴褛,敞胸露坏,脚上绑着草鞋,露在外面的脚背还有血迹。
柳絮最终还是让众人上车直奔绸缎铺子而去。
宥哥儿骑马走在柳絮的车旁说:“街上没有什么稀奇玩意儿。姑妈若是无聊了可以租个大院子,想听唱戏也好,想看杂耍也罢,将人都请到院子里来岂不干净。”
柳絮面上说好,心里却唏嘘,这就是三百余年前普通老百姓的日常了。
又想着如同宥哥儿这类的人出门了脚就不曾沾过地,又怎么能想到修路呢?故而就算是皇城内城也大多是夯实的黄土地。
真正是需要修的修不起,修的起的不需要修。
又想着宥哥儿这类在街上打马飞驰的公子哥就如同现代开着豪华跑车在公路上疾驰的富二代少爷,两个时代的他们都不能理解老百姓的逛的街有什么乐趣。
柳絮掀帘往外看去,街道两旁商铺林立种类繁多,马鞍铺、牌匾上写着‘济世救民’的医馆、大社姑道场、李记铁匠铺、果子铺、卖肉的、卖豆腐的,一应生活所需应有尽有。
也有小商贩沿街设摊或提篮叫卖,若是不看他们身上青灰色脏污的麻衣和饱经风霜布满沟壑的脸庞以及时不时飞扬的尘土,倒也可以夸上一句真是生机勃勃的繁荣景象。
大约向北走了一刻钟就到了柳絮的绸缎铺子,绸缎铺子被两根柱子隔成三间,中间为正门,门头牌匾写有‘万合丝绸’。两边设有齐腰柜台,柜台上摆放着各色素缎和提花缎。柜台上方系有麻绳,挂有玫红色含羞草纹提花细绢、宝蓝色四君子纹提花细绢。
进了铺子,左右两边仍是及腰柜台,柜台后靠墙的货柜格子里陈列着各色布匹,均色彩艳丽、富有光泽。正前方设有挡板,挡板打开可供人出入柜台,挡板后方红色漆架挂有团菊纹烟色印花纱罗、朵朵莲秋香色提花纱罗,远观如烟、近看似雾。漆架两侧有小门可出入后院。
周掌柜早早得了信迎了出来,边作揖边说:“请姑太太安,请大爷、二爷安,请林姑娘安。”。
周琥为国公府家生奴仆,年逾四旬,同妻子一同管理柳絮的丝绸铺子。育有一子一女,其子周柏跟着父亲管理丝绸铺子,其女含章在二太太身边领二等丫头的月钱。
周琥迎了众人去后方厅堂,请柳絮和谢宥一左一右坐了,这才叫妻子陈氏上了茶水。谢宏见姑妈又有开问的架势便提出要陪悦怿去看布料,得到同意后高兴的拉着悦怿往前边去了。
“如今店里还存有多少布匹?折价几何?”柳絮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周琥从怀里拿出账册翻阅后回答说:“各色绢布十匹,折价六两银。平纹纱十五匹,折价十五两银。川绉五匹,折价十两银。染色暗花绫二十匹,折价三十两银。又有素色缎五匹,折价二十五两银。提花缎五匹,共计三十五两银。香云纱三匹,折价九两银。镇店暗纹罗两匹共计百两银。月华蜀锦两匹匹,折价八十两银。合计共有布匹六十五匹,折银共四百八十两。”又道“此乃市价,若论进价则合计二百零三两七钱银子。还有些零散尺头并未入册。”
柳絮点头,又问:“走量较好的料子是哪一款?”
“回姑太太的话,当属平纹纱和染色暗花绫。百姓婚丧嫁娶多用平纹纱做婚床帷帐,尤以大红色为佳,用真红牡丹暗花绫裁嫁衣或作陪嫁布匹。官宦嫁女则多用妆花缎做嫁衣或作陪嫁布匹。”又自豪的说道:“内人裁制衣物十分合体,只要在本店购买布匹可免费裁衣。故而本店各色布匹销量都好。”
柳絮暗自点头,心想周琥倒是个不错的掌柜,顿时有了将几人的身契要过来的想法。但却担心周琥不愿意,毕竟慎国公府的仆人和她柳絮的仆人落差太大了。
心里虽有了别的想法,但柳絮面上仍然装作只是好奇过来问问的样子道:“甚好,一切事务照常安排便是。周掌柜是懂行之人,我这丝绸铺子就全交给你了。”
周琥连道不敢,又说:“但凭姑太太差遣”。
正说着,陈氏便领了谢宏和悦怿过来。悦怿选了一匹翡翠撒花绉绢布,一匹银白二色金朵花蔓草提花缎。
谢宏还在说:“颜色也太素了些,我看祖母有一匹大红桃花双鸟妆花蜀锦就很不错,回去我叫祖母送来给妹妹裁了作背心。”
柳絮好笑:“你倒是个大方的。”
陈氏也说:“这匹银白的做成竖领对襟窄袖短衫,翡翠色的裁作当下时兴的鱼鳞百褶裙,再配上二爷大红桃花背心,做一双蜜合色漳绒段鞋就越配得上姑娘的容貌了。”
柳絮便道:“你给姑娘裁衣,便只管问她去。”
一时悦怿便和周琥家的说起京城时兴的款式,谢宏在旁边不时给出意见。
柳絮让红菱去付银子。
谢宥道:“姑妈记账就行了。”
柳絮不赞同:“记账虽是方便了我们,但若拿的多了哪来的资金周转,必要按规矩现付的。”
待商讨完毕各自归家谢宏又不乐意了,谢宥对柳絮道:“只要有新的姐妹来府里,他总要歪缠。”又威胁谢宏:“你若再闹,回去我告诉二叔你今天一天都没去念书。”
谢宏瞬间打了个哆嗦清醒过来,默默跟着谢宥往南回国公府。
柳絮和悦怿相视一笑,也回自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