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宴席散了过后,谢婉邀柳絮去‘避风塘’小聚:“咱们姐妹两二十年未见了,今儿好好说话吧。”
柳絮回头看悦怿,饭前见她情绪不好,现在脸色好了许多。
谢母道:“林丫头去我房里睡,你去和你姐姐说说话吧。”
“姐姐先去,容我看着怿儿睡了再来寻你。”柳絮心里想问问悦怿何事不开心,再加上她对谢婉并不熟悉,便想着法子的推辞。
“哎呀,林丫头交给母亲有什么不放心的,走吧。”谢婉不由分说扯着柳絮往西边走。
悦怿笑了笑,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柳絮方才放心的跟着谢婉去了。
渝姐儿领着丫鬟仆妇在前头,谢婉和柳絮缀在后头说话。
“娘疼你一直胜过我。”谢婉语气里夹杂着酸意。
“姐姐说的哪里话,我们兄妹都是娘的子女,她定然个个都疼。”柳絮不知此话从何说起,下意识的给出了标准答案。
“从‘揽月楼’出来,娘一直拉着你的手。”谢婉很是失落“娘从未牵过我的手,我看着你们的背影,羡慕极了。”
“那是因为我年龄小,而且回来的早一些,娘习惯了而已。”柳絮心想谢婉看起来大大咧咧的性格,私底下这么敏感的吗?
“并不只是这样。”喝了不少酒的谢婉好似要将心中的不快一吐而尽“你从小比我听娘的话,娘自然疼你多些。”
“明明我的性格最像娘,反而和娘最合不来。我对娘多好啊,爷未加封时农活和家务都是我帮着娘做的。”又说“十二三岁的年纪,哪家闺女不是在屋里养的白白的,只有我日夜在田里下力气,晒的又黑又胖。”
“眼看都十五岁了还没有人上门提亲,娘却不着急,只让我再等等。奶为我说了洪家的婚事,我应了。娘因此很不高兴,好几年不回我的信件。”
“后来洪家遭难,谦哥儿又身子不好。我甚至连去问诊的钱都没有,亲朋好友都借便了,实在没了法子才来求娘。娘看不下去,给了我一万两银子当本钱去做些买卖,我这才将日子过了起来。那时候我真的特别感激娘,第一次觉得娘心里是疼我的。”
“可是到你结婚,就算你选的夫婿娘仍然不满意,就算娘也不和你说话,她还是十里红妆张灯结彩的送你出嫁,而你的嫁妆不多不少正是一万两。”
“可为什么偏偏就要是一万两,娘是不是认为这样她就一碗水端平了?可这一碗水怎么就平了?你在家从未做过农活家务,五六岁开始就请了先生到家里教你识字读书,这里面花去多少钱?”
“娘凭什么觉得,我和你应该是一样的?”
“十个手指头有长有短,人心有偏颇再正常不过。”柳絮喃喃道“除了圣人,谁又能做到不偏不倚呢?”
走了约一炷香的时间,便到了位于国公府东北角的‘避风塘’。
进了卧室后谢婉越发兴奋,竟没有半点歇息的意思。让丫头书棋煮了醒酒汤来,又和柳絮在榻上坐了,八卦的问道:“你和林探花怎么样了,你竟舍得独自回京?”
柳絮道:“都老夫老妻了,有什么舍不得的。”
谢婉眼神暧昧,揶揄道:“当年林探花外放,娘劝你留在京里,你死活要同去。”又说“那段时间气的娘再不想和你说话,和我通信都频繁了许多,在信里骂你呢。”
“你当年求的爱情。”谢婉看了看穿的颇为寒酸的妹妹“现在可曾后悔。”
这个问题倒把柳絮难住了,她不是谢婠,不知道谢婠是否后悔。国公府奴仆成群的大小姐嫁给了体弱多病但才华横溢的俊俏书生,从天真烂漫只想着花前月下、岁月静好的少女变成为心爱之人纳妾求子、中年死去的妇人,应该不少人都后悔了吧。
“每一次目光触碰时的心动和朝夕相对时的愉悦都不应随着时光的流逝而被遗忘。”柳絮说道“若要记得我曾经是国公府的小姐,那同时也要记得在豆蔻年华时他带给我的心动和快乐,人不应执着于失去的东西。”
说这话时柳絮心里想的是秦苛,上扬的嘴角、布满红晕的脸颊和温柔的双眼让她好似怀春的少女。
谢婉看着浑身泛着柔光的妹妹,幽幽的说道:“可若是你爱的那个人不爱你,又要怎么办呢?”
“姐姐有喜欢的人了?是干什么的?人怎么样?”柳絮的八卦雷达信号拉满,两眼炯炯有神的看着谢婉,连连追问。
“...是顺兴镖局的老板,家里货物押送全交给了他。”谢婉醉眼朦胧,好似心里的男子此时此刻就站在眼前“每次来家里结账时必备有鲜花首饰,街上新奇的玩意儿也会买来送我,虽不是什么值钱玩意儿,但都合我的心意。这次他送我们孤儿寡母进京,一路上十分周全妥帖,大小事情处理比你姐夫老道许多。”
“那姐姐何不考虑再嫁,反正你现在也是自由身。”柳絮问道。
“他有家室。”谢婉叹了口气。
“若是真的相互喜欢,何不先和离,再来娶你呢?”柳絮虽也觉得这样的建议很缺德。不过与其两人暗中勾结,不如光明正大的将事情摆在明面上。
“他不愿意。”谢婉摇头“他说这个年纪了,他首要考虑的是家庭和睦,男女情爱就算了。”
“何况喜欢和婚姻是两码事,若是我要和他结婚,那么这段感情就变得不纯粹了。”
“但是我觉得他不同意的原因只是他不喜欢我。”谢婉抚摸着心爱之人送的翡翠手镯,好似上面还残留着他的体温。
“他和我在一起时对我的小意奉承、关怀和体贴不过是因为洪家是他最大的客户罢了。”谢婉颇为伤心难过的说道“我自认为自己不是什么良家妇女,否则也不会对一个有家室的人心动。”
“何况他比我大十二岁,他的夫人肯定比我年纪大,我不懂自己差在哪里。”谢婉道“我真想和你一样大病一场瘦下来,哪样我应该就好看多了。”
柳絮看着悲伤的谢婉,感慨万千。孩子都生了两个了,爱情才在心里萌芽。但蓬勃生长的爱意却像是最羞耻之事,只能在昏暗的烛光下偷偷摸摸的宣泄。
无论哪个时代,婚姻都不能是爱情的结局。王子和公主结婚以后必定迎来生活的鸡零狗碎,他们曾经浪漫的爱情会在生活的磋磨下消失殆尽。最终公主会变成披头散发满是怨气的孩子他妈,王子也会变成摊在沙发上刷着手机扣着脚的那个男的。
婚姻需要的条件太多,唯独爱情不是必需。
“今晚说的话你不要同娘说。”各自睡下前谢婉叮嘱道“娘知道了又要独自生闷气。”
第二日两人起来便默契的不再提昨夜的事,只梳头准备去谢母屋里用早膳。出门前谢婉叫两个儿子来拜见姨妈,都是一样高的个子,略微白胖些的是长子洪谚,黑瘦的是次子洪谦,俱都是十五岁的少年郎。
谢婉柳絮出门乘轿时仍在一起,上了轿子谢婉便说道:“我实在做不到拿他当亲生子。”
原来当年谢婉嫁进洪家时迟迟未孕,不得已将陪嫁丫鬟书画开了脸,允诺生了孩子记在自己名下作嫡出看待。谁知陪嫁丫鬟刚怀上不久她也有孕了,遂一前一后生了两个小子。
“书画生他时难产了,我给书画承诺若孩子活着我必将他当作亲子看待。”谢婉道“但真正做起来才知其中艰难,我内心里甚至会反感他叫我母亲。”
“我看谚哥儿颇为阳光开朗,你已经做的很好了。”柳絮夸道。
“那是我装的,你不知道这十几年我装慈母装的多辛苦。”又说“给他结了婚将他分出去,我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很快了。”柳絮拍了拍谢婉的手“渝姐儿呢?你不多留她几年?”
提到渝姐儿,谢婉笑道:“她要留到十五以后再论,我嫁人了才知道做姑娘在家时的舒服自在,定要让她好生再玩几年。”
“你上京不是为了给渝姐儿找婆家吗?”柳絮疑惑道。
“不是,那是借口。”谢婉悄声说“是谦哥儿失手将人打死了,我带他上京躲躲。”
“啊?”柳絮目瞪口呆,很难想象那个有些调皮但也十分知礼的侄儿如此暴力。而且失手打死人了怎么还能跑到京城来,不应该就地收监吗?
“啊什么呀,这件事又不是谦哥儿的错。”谢婉道“娘都让我不要打骂他,他必不会无缘无故将人打杀了。”
柳絮很凌乱,这话说的,有缘有故也不能随意打杀人吧。
“谦哥儿书院里交了个朋友,因为生的瘦小常遭人欺负,谦哥儿替他出气时失手将人打死了。”又骂道“谦哥儿讲义气,那家人却是孬种,只万事推作不知道。”
“那怎么办?”柳絮关心的问道。
“应天府知府的祖父和咱们曾祖父是旧识,只拖着案子让我带谦哥儿上京来。如今想的是让那家人承认死者生前有重疾,死因是病发身亡。”又说“只看使多少钱才能改了口供,到时再找找关系,让他免了牢狱之灾这事才算完。”
“人家肯同意吗?”能进书院读书的已经不是平头百姓了,不一定多出些钱就能摆平。
“就算到圣上面前去,我也不能让谦哥儿走在我前头。”谢婉顿了顿“若他们真要索了谦哥儿的命,那我带了谦哥儿到海外去,大不了我们母子三人从头开始。不过那时我必倾家荡产让那家人在金陵再活不下去,这事全看他们家够不够聪明。”
杀人偿命本是天经地义之事,但作为姨妈的柳絮都不忍眼睁睁看着侄儿赴死,何况谢婉呢?遂两人不再说话。
到谢母院子里时,宏哥儿还未去上学,柳絮便问:“宏哥儿今日不上学?”
“昨日闹得太过了,今日让他们都歇歇。”谢母道
闻言柳絮便同谢母说:“既如此我带怿姐儿回去了,凑巧这几日铺子里有些事她能帮上忙。”
“林丫头能帮上什么忙?让她陪渝丫头耍会儿再回去。”谢母不同意。
“你急什么啊,多少年没见了你不得好好陪我几日?”谢婉也不让走。
“实在是这几日在凑备开业的事情,姐姐又不急着回金陵,待这阵子过了我再来陪姐姐和娘说话。”
见柳絮坚持,谢母和谢婉只得放她走了。
刚回到家,柳絮就拉了悦怿到正房里去坐,并问:“昨儿为什么不高兴?”
给自己打气,没人看也要坚持写下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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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偏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