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自己是从怎么从那条窄小的胡同中走出来的。
两边长满青苔的墙可比村子里的墙都要高,比于城乡家的还要高,我走在中间只觉得呼吸停滞,双腿软得站不直。
家里的摩托车就停在胡同口处,旁边修车的人看见我后给我指了下,说:“你的车子,一块钱。”
钱我给了,只是没有给够,只能给够六毛钱,我的口袋里只剩下这么多了。
那人撇着嘴没说什么,摆了下手就让我离开。
来时恨不得飞到城里,摩托车嚣张的气焰维持一路,我回去的时候骑得很慢,慢到摩托车的吵闹的声音变得缓慢和沉闷,一阵一阵的。
我身上沾了味道,就算是骑着车子吹风也还是能闻到。
路两边的麦田地里有些人在除草,草帽遮住大半张脸,地头放着蓝色水壶和几块饼,我把车子停在一边。
在距离我家还有十几里的地方。
这里无人认识我,也无人认识于城乡。
我揉了下生涩的眼睛,从摩托车上下来,坐在路边,望着前面金黄色的麦子,心里空荡荡得像是被虫吃了。
我想过很多可能,在每一次见到于城乡的时候,在每一次翻来覆去睡不着的时候,我在想于城乡到底有什么疑难杂症让老于叔用赌的方式求助于那种地方,我还偷偷告诉过自己很多次,就算于城乡真的生病了,那也没关系,我都想好了无数种可能。
如果没人告诉我,我想这一辈子我也不会知道。
如果于城乡是有病的,是需要吃药的。
我想我不比他病得轻。
生病就是得治得吃药。
但这是病吗?
我不知道,也从未听说过。
老先生安慰我说能治好,跟我保证说不会告诉任何人。
我只相信他后一句话。
于城乡坐在水盆里的场景又浮现在我的脑海中,他不知所措地小声呜咽,告诉我他疼,他并不开心。
去他妈的能治好。
我抱着头盯着地面,从地缝里钻出几根野草,长得很高,上面只开了一点儿花,直入眼帘。
白色的花瓣,嫩黄色的花蕊。
我的心在下坠,整个身体好像都在下坠。
说是恐惧也可以,我原本就心虚的事情是别人口中的病,本来只觉得这件事不该发生可我还是控制不住。
感情上的事情,又怎么能控制?
见到于城乡会开心、不见于城乡会感到无聊、晚上睡前会疯狂想他甚至就连做梦也是关于他,这我又怎么能控制?
我伸手碰了碰开在顶端的那朵小花,没采下来。
那位老先生说我这样的人他见多了。
我是什么样的人?
喜欢男人的人。
脸上有湿漉漉的东西淌下来,我摸了把,是冷汗。
我赶紧抬头看,那些在地里除草的人依旧挥舞着镰刀,太阳光直射下来,照在地上。
无人注意到我,无人发现我脸上的异样。
我看上去,应该没什么不正常。
是吧?
脑子里乱得很,跌入深渊又被荡起来的那种感觉。
于城乡。
我反应过来了。
于城乡他,是跟我一样的。
我也跟他一样。
我竟然会在那时产生一种很奇妙怪异的感觉,穷途末路的狂欢和心安,就算是让我立刻跌入悬崖,那也未尝不可,没什么大不了的。
大家一块儿掉下去。
觉得我有病又怎么了,我照样活到现在,如果这真的是病,那我病了挺多年。
很早的时候我就发现了自己跟杨正正的不同,他从小学开始就喜欢看班里的女生,顶着我的胳膊让我看谁漂亮,我一点儿兴趣也没有,会觉得无聊,他说多了我就会烦。
我反倒会注意到男生,会情不自禁地盯着看。
那时候我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也没觉得有不合适的地方,有人喜欢看女孩儿有人喜欢看男孩儿,这有什么好说的?
后来是见到了于城乡,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时候的感觉,像一场暴雨倾盆而下,而我听不见下雨的声音。
这太出乎意料了,我想念他的次数越来越多,梦到他的频率也越来越高,直到有一天早上,我像经历了一场旖旎情事,梦中的人是于城乡。
我努力压住内心的波涛汹涌,不能被别人发现,我不清楚被发现后我到底会面对什么,但我肯定的是村里的风风雨雨又会添上一笔。
想不清楚,也不明白。
我没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情,我确信于城乡也是。
这种喜欢谁的事情是自然而然的,没有因果的。
如果非要说的话,那也是上辈子我们万恶不赦,所以这辈子才会有那么多人觉得我们不耻,这才是报应,这才是果,而不是我们喜欢男人。
我觉得好多了,心里好轻松,在知道事情真相以后心里没那么虚了。
之前我一直在想自己能为于城乡做些什么,现在根本不用想了,我只是陪着他,就已经足够了。
该庆幸吗?
该的,于城乡,别再不开心了,你看,杨恩林跟你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