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有一辆不常用的摩托车,我爸在家时会骑,我妈有她的自行车,我又不喜欢这玩意儿,所以这车一直放在院子的旁屋内。
这辆摩托车是我爸从别处买的二手,上面的漆掉得七零八散,很难看,而且一启动就有响彻天地的吼声,听着是挺拉风的,当初我爸就是靠着这摩托车娶到了我妈,带人出去兜风最后把人兜回家了,一兜就是近二十年。
我把摩托车推出来的时候上面落了好几层灰,用毛巾擦过一边骑着就走了。
幸亏当时我妈不在家,要不然她不会同意我骑着摩托车出去的。
太张扬也太吵闹。
我骑着摩托车穿过微微泛黄的麦田地时能闻到麦子要成熟的味道,忽然想让于城乡坐在我后面,如果他坐在后面,那他肯定会情不自禁地拽住我的衣服,胆怯又着急地对我说:“杨恩林,你,慢点儿。”
我会故意加速,笑着回他:“那你搂着我啊。”
在说完这句话后再慢慢放低速度。
多好。
全靠想象。
迎面带起来的风和摩托车呼啸而过扬起的尘沙混杂在一块儿,我只听到摩托车发动机地轰轰声,在想完于城乡后只想赶紧到城里。
今天不是于城乡要拿药的日子,是我等不及了。
如果我暂时不能解决于城乡不开心的事情,但是可以先知道他不开心的源头。
迎着风疾速前行又有什么用,还不是没法缓解我焦急如火烧的心情。
听到他说疼我整个人都快要疯掉了,想用力把他抱起来,想紧紧握住他的手穿过麦田跑出地球。
这摩托车的声音似乎也没那么吵闹了,因为我内心叫嚣的声音比它还大。
我骑着摩托车直接一路到达那个胡同里,胡同旁边有家修理自行车的,我把车子放在他店门口,让他帮我看一会儿。
店主从头到脚打量我一遍,撇了下嘴,说:“看车子要给钱的啊。”
我揣着兜,手摸到那一小卷钱,点头钻进了胡同。
他在背后嘟囔了一声,没听清楚。
门还是破旧的,一走到门前就能闻到一股味道,说不上来是啥味道,挺奇怪的。
跟上次闻到的还不一样。
这次没有人主动开门,我站在门前挺长时间的,想着进去该说些啥。
我很容易冲动,虽然之前就想过要再来趟城里,但是没想过会这么快,我是今天早上突然想到的,我妈跟我说她去大姨家,问我去不去,我不想去,等她走后周围安静得诡异。
我屋里的桌子上又很多早就枯萎的小花,颜色变成深褐色,我都没舍得扔,每次偷偷给于城乡送花我都是先挑好的,剩下的就自己留着。
他上次送我的两朵花被我放在一个塑料瓶里,塑料瓶被我剪掉一大半,只留出一个没有盖的圆柱状,我还特意往里面添了些水,不想让花那么早败。
早上看到那两朵飘在水面上的小花时,我突然想起了那辆落灰的摩托车,稍加思索就骑着出来了。
一路到了城里。
包括敲门进去也是,在想不出结果后我直接敲了几下门,那门没关牢实,我敲第三下的时候它就“嘎吱”一声开了条缝。
从门缝里看里面是一面青墙,有微弱的说话声音传过来。
我没有等人主动出来,稍一加力那门就彻底开了,嘎吱的声音没停,一直到门彻底不动。
这声音还能充当门铃作用,我整个人刚走进去就有人边朝这边走来边问:“谁来了?”
我的喉咙卡住了,连同双脚也是。
来人的身形挺熟悉的,在他看向我并问出那句话的时候我就认出他了,可不就是那天晚上开门吓了我一跳的人。
在白天他显得更小,估计跟我差不多,可他的声音还是那么粗犷。
“跟老先生约好了?”他问我,估计见我不太像个大人,他又说,“你家大人没领着你过来?”
“没,”我飞速瞥眼自己的脚尖,心一横眼一闭说,“我自己来的。”
那人笑着看我两秒,声音和那时一样,嘴角放松,好笑地说:“行啊,你先坐院子里等着,现在屋里还有别人。”
我没来过这种地方,他说什么我就听什么,他领着我从那面青墙旁边的小路过去,原来背后是一处宅子,青墙只是立在中间,两边留出两侧小道,这是我没见过的布局。
他个子不高,从背后看真就像个小孩儿,他的肩是窄的,脚上穿了双黑色布鞋,裹着一双不大的脚,露出来的两个手腕就像小孩儿的,不管怎么看,这人根本不像个大人模样。
他的背后像长了只眼睛,头也不回地对我说:“前几天来过吧。”
我就知道他认出我了,从他刚才看我时的眼神还有似笑非笑的样子我就有这种感觉。
我跟着他往前走,路过一个一片桃树林。
“嗯,来过。”
我也没有瞒他,而且也瞒不过。
他回头看我一眼,又笑着转回头。
“在这里等会儿吧,”他指着前面的凳子,“我到时喊你。”
如果说推门进来是靠冲动,坐下来开始等待就像等待审判。
里屋有说话的声音,还有女人哭泣的声音,今天还是阴天,听得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而后传来唱戏的男声,用本地话唱出来的,我听得懂,可是现在记不得到底是什么戏词,但那人是在用戏腔和女人对话。
我猜是和她意外去世的儿子。
那是通灵的一种方式,镇子下面有个神婆,就是用唱戏的方法连接阴阳的,我之前见过。
屋里的老先生还在继续唱着,我心里的恐惧和恶心感越来越强烈,根本不受控制。
我不信这个,但是带来的生理反应却是直观的。
我无比想念于城乡,有些后悔自己这么冲动不顾后果地直接过来。
院子里的三根香慢慢燃完,闻着那股味道,我整个人从凳子上跌下来,站不稳了。
就在我倒地的那一瞬间,屋里的门被人从里面打开,我看到跟我妈年纪差不多大的人同我一样坐在了地上,哭得停不下来。
刚刚领我进来的人抬手对我示意,让我站在一边等着。
我的双腿醋了吧唧地站着,就算是想离开这个地方也无济于事,都走到这一步了。
她的情绪终于平息下来,拉着坐在她面前的人不住地说谢谢,老先生只是摇头,什么话也没说。
我是害怕了的,不知道怎么说过来的原因,也害怕他看出我的心事,这事儿挺玄乎的。
那位阿姨从地上起来,眼睛哭得红肿,脸上还挂着泪痕地出来,她没注意到我,背部微微弯曲,从那面青墙一侧离开了。
轮到我了。
屋里的人慢慢睁开眼睛,看到我后直接说:“问生还是问死?”
“老先生问你想给活人看还是死人看。”
小个子跟我解释。
我是有点儿退缩的,其实从踏入那个破门开始就已经担心了,但是也真的没办法,至少现在我想不出还能怎么做。
“活人。”
我的声音都在发抖。
老先生指着他前面的椅子,说:“能看,过来坐吧。”
门被关上了,原来这屋里点了蜡烛,一屋子混混黄黄的光。
“给谁看?”
他问。
我该怎么向他介绍于城乡?不能直接说于城乡。
“给我自己。”
他话不多,问了我生辰八字,我不清楚这个,只对他说了我的出生日期和出生时间。
他点头,问我想看什么。
我毫无经验,愣住了,并不知道大家过来这个都是看什么的。我想起于城乡,底气不太足地回他:“问问情感顺不顺利。”
那一刻我应该是怀有私心的。
他突然笑了,笑起来是挺慈祥的,随后他问了对方的生辰八字。
我对他摇头。我不知道,也不能说。
他看我一会儿,问小个子:“他之前来过?”
像是在确认。
小个子点头,说我前几天晚上来过。
他听完不说话了,两只眼睛如火炬一样盯着我看,除了于城乡,别人这样看我都会让我觉得很难受,这位老先生的眼神尤其让我不自在。
不知道这其中的原因,是下意识的一种直觉。
我在这屋里像个局外人,本以为他会像刚才那样唱段戏,可是并没有,他只是安静坐着。
而我则是坐立难安。
沉默是让人无比恐惧的东西。
冷不丁地,他笑了下,问我:“那人是男是女?”
后背简直像被人用擀面杖擀了一下,我呆愣在那儿,张开嘴巴却说不出一句话。
你怎么知道?
怎么看出来的?
我真的什么也没说!
我的脑子轰地一下,跟那辆二手摩托车一样。
他坐直了身体,了然于胸:“你这样的孩子我见多了。”
我彻底慌了,额头上的汗珠顺着脸流到了脖子里,我没穿衣服似的坐在那里,每一秒都是在油锅里煎熬。
“别担心,”他在安慰我,“不会跟别人说的。”
我晕乎乎地看着他笑眯眯的脸,旁边的小个子顺势点了香。
是青草味儿。
好熟悉的味道。
好像在哪里闻到过。
我想我脑子不太清醒了,没办法思考,变成了只会直立行走的动物。
“也别害怕,孩子,”他像在冲我招手,继续安慰说,“能治好。”
均为作者杜撰,没有迷信行为,坚持唯物主义,坚持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不动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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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199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