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应琴笙身上单薄的布衫被秦云摸索着剪开,冰冷白暂的指尖刮掠着每一处伤口,指腹上沾着血迹被送到鼻下细闻…没毒…死不了那么快。
用什么药,用多少量,多久换一次药,秦云已然心里明镜,除了被硬生生用手指抠挖出来的子弹。
挖子弹可不属于他的职业范畴,‘幸亏只有一处弹伤…要不然他可能会把人直接扣死…’。
敷好了药,秦云把地上那人掼着胳膊扛到了沙发上,似是可怜自己的沙发,撇了撇嘴便摸索回屋了。
(七)
旭日东升,晨光熹微,微光漫上应琴笙酣睡的脸,大男孩咂巴着嘴,舒舒服服的翻了个身。
“咣”。是脚踝磕在茶几桌角的声音。
“咚”。是**的小麦色健硕身躯和地面亲密接触的声音。
“砰”。是脑壳落地的声音。
“嘶….”
美梦的魔法被物理打断了。
秦先生坐在书桌前,摸着手里布满凹点的纸张,昼伏夜出的习惯让他只在白昼才会感到困倦,从前一天傍晚到第二天正午之间,秦云的大脑是保持清醒的。
他捕捉到厅里传出的一连串哔哩啪啦声响,阅读的动作微顿,秦云似乎是料到厅里发生了什么。
“……”片刻后,动作停顿的手指便继续了阅读。
(八)
应琴笙梦见自己意外闯进了“世外桃源”,他从没见过这样绚烂的色彩..
..哦..不对..他好像在谁那里见到过..
他很喜欢这里,并选择留下来,这里是他曾去过的江南,甚至比他去过的更美,他生活在这里…时间好像突然变得很快…
他在错乱的时空里,交错的色彩间,窥见一个绮丽的身影,若轻云之蔽月,若流风之回雪,他却看不真切,只觉得魂牵梦萦。
他急于看清那人的样子,跌跌撞撞的少年身影焦急地破开虚空,空中涌动的色彩被挤开,近了,应琴笙就要抓住那身影了..他抓住了…
他死死攥着那人的手不放,看着那人缓慢回头…应琴笙琥珀色的圆眼渐渐瞪大……
“咣”“咚”“砰”
应琴笙感觉自己好像一脚踩空,从高空坠落,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刺痛和闷疼,应琴笙晃着被磕迷糊的脑袋,扶着沙发艰难地爬起来。
“…这是哪..”身材结实的少年揉着后脑,迷蒙着眼环顾四周的环境,扑鼻的药香让少年不适地皱了皱鼻子。
古朴而精细的雕花刻在实木的家具上,所有棱角都被人用软布裹住。
‘…家里有小孩?’
屋内空间不大,没有多余的设施,只有简简单单叠层的木柜子,应琴笙根据屋里越闻越上头的药味合理推测:一个个小柜儿里装的都是药。
雨后的清风拂起窗纱,吹得应琴笙一哆嗦,少年疑惑低头…
………………
为-什-么-他-是-光-着-的-
应琴笙倒不是觉得害羞恼怒,大老爷们光着膀子又不是什么稀罕事,他只是觉得自己狼狈的样子被人看到了..嗯...有损男子汉气概..
记忆回溯,应琴笙记得他最后向那个干喊也不回头的撑伞人求助。
‘应该是被那个人救了吧…”大大咧咧的少年得了救助,选择性遗忘了那人被他追赶时越走越快的步伐,满怀着感激和好奇的心情,在屋里找起人。
“吱呀”的推门声引得应琴笙回头去看,卧室的门向内拉开,琥珀色的眼瞳渐渐瞪大,仿佛与梦中的场景重合了,被少年紧攥双手的人缓缓回头,空气里涌动的色彩停滞了,他看清了那人的样子…
江南的山水是深远幽静的,却不知何时起了大雾。
古朴之气萦绕在那人身上,应琴笙看见千年古井般的眉眼,静谧而深邃,不似尘间世人,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人,这样的乱世似乎不该存在这样干净的人。
应琴笙顿时觉得光着身子出现在那衣冠整齐的先生面前有些不敬了,他不自禁从他墨水不多的脑袋里翻起了敬语。
“……先…先生..是这凡间的人吗…”
……?!他怎么把心里想的说出来了!
“…啊..那..那个…”应琴笙焦急地想改口,却是被一声轻笑打断了。
他听见温润低沉的声音,让他想起曾稀里糊涂混进洋楼里纸醉金迷的歌舞会,如烟如梦的花,淡雅悠远的曲,他看见轻纱自空中飘落,穿透舞台的烟与光,金发碧眼的洋人沉浸地拉奏着庞大沉重的乐器,有钱的老爷管那叫大提琴…
(九)
秦云听见厅里的人来回走动的脚步声,到底是有些怕那人会乱翻东西,收起了纸张便起身了。
“滋——咔”椅子被轻轻推回书桌下的凹槽,推到底椅背与桌沿会轻碰出不同于摩擦地面的“咔”声,他摩挲了下倚在桌旁的盲杖,拿起又放下。
他总认为使用盲杖是示弱的表现,是他接受自己眼盲的象征,他不接受。
他推开门走出了卧室,无边的黑暗总是让他心慌,没有光亮,没有色彩,没有方向。他要调动自己全身的感官去感知世界,去度量自己下一步应该落在哪里,不接受命运总要吃点儿苦头。
“先…先生..是这凡间的人吗…?”
秦云怔住了,少年带着地方口音的清朗声色清楚地钻进他的耳道,字正腔圆中又带着点恍惚的语气。
他似乎想象到一个一本正经,端端正正的大男孩直勾勾地盯着他出神…
秦云突然笑了,他或许该觉得冒犯,毕竟他不喜欢浮于表面的东西,例如皮囊,例如虚伪的嘴脸,例如不知真假的话语……
他救的或许只是个大男孩,笨拙地用语言掩饰自己的内心想法,和这个阴暗虚伪的世道格格不入。
秦云想起了那人身上大大小小的伤,浅浅笑不出来了。
他救的绝对不只是个大男孩。
“..够了..”他轻声打断了少年继续为自己掩饰的声音..不..不是少年...他想起指尖残留的余温..精壮健康的身躯任人宰割,毫无防备地呈在他手掌之下,即使看不见,他也知道那是个血气方刚的男人。
“休息够了就走吧..一个月后去医院换药就行了,不送”
“…可是我的衣服裤子被剪了…”。
秦云转身的动作顿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