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秦云现在很烦躁,他觉得自己救的不是人,是个麻烦。
麻烦现在穿的是他的衣服,并且恬不知耻地赖着不走,他几乎用尽他一生所知的所有难听的话,用最重的语气,命令麻烦离开这间屋子。
麻烦很听话,后退了一步,跨出了他的卧室…‘离开卧室这间屋子’…然后继续恳求留下。
秦云的情感从未像今天这样强烈..他要被气死了,他不明白这人为什么非要跟他一个瞎子过不去,他什么都没有,没有什么可图谋的……
秦云气得倒退了几步,狼狈地靠在椅子上…‘人如果有强烈的意愿做成某件事,一定有所图谋..无非钱.权.色…’
【先生不似凡间的人】
秦云好像想通了什么,涌动的思绪沉寂了下来,他不觉得生气了,只有一种‘哈,果然如此’的荒唐感。
那人介绍自己叫应琴笙,很会做饭,不会给自己惹麻烦,只想有个好好养伤的安居之处。
应琴笙说他没有家。
秦云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他见惯了苦肉计,应琴笙或许是图谋他色相的..他深知自己争不过应琴笙。
“可以,你可以暂住在这里。”
至于暂住期间应琴笙会做什么,秦云说不准,不想去思考,毕竟他看不见,做什么都可以不是吗。
应琴笙似是不可置信自己被收留了,尽管只是暂住。
他很高兴,真的很高兴。他想告诉全世界,他也有家,也有人愿意要他。
(十一)
应琴笙没有衣服穿,他看见先生在门口停顿了挺长时间,最终让他进卧室自己找一套之后离开这里。
应琴笙受了先生很多帮助,有些不好意思再穿人家的衣服,但他总不能光着出去。
走近了先生,应琴笙才看清那人眼上的白膜,似是江南山水不知何时起了雾。
先生看向他的方向,视线却是涣散不聚焦的。
先生是活的,但先生的眼睛是死的。
应琴笙穿衣服的时候想了很多,他想起了自己的爹妈,想起了出生就被淹死的妹妹…
他爹的腿被军阀的儿子打断了,理由只是因为他爹和那个儿子共同走在宽阔的马路上,他爹“宽厚的臂膀”挡了那东西的路。
他妈跟他说的时候,他只是想不通他爹的臂膀该有多宽才能挡路,明明饿得没几斤肉了…
他爹残了,钱源就断了,他妈眼睛一直有点儿毛病,因为没钱治拖着拖着就瞎了…没钱,真的没钱,妹妹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出生的,他们家养不活这个孩子,与其让她遭一番罪再死,不如直接淹死。
钱可太重要了,权可能要更重要一些,但对于应琴笙来说,后者于他基本无缘。
卖报,服务生,小贩..他都做过,但是来钱太慢了,慢到他眼盲的妈不幸坠河,慢到他断腿的爹病死在床上…钱可太重要了…可是他现在只有一个人了…
他之前还在想怎么跟妈解释,他为了赚钱给他们治病走上了一条可能回不了头的路…现在倒是省的解释了,也不那么急用钱了......
可是路已经走了,好像真的回不了头。
思及此,应琴笙狠狠闭了闭双眼,他穿完了衣服,但他不想走了,他妈被水浸泡浮肿的尸体浮在河面的场景仿佛就在眼前,他妈没有用过盲杖,他知道盲人要靠那东西引路。
他记得,先生只撑了伞,没有引路的工具。
应琴笙看了眼桌边倚着的盲杖…先生有,只是不用。他不清楚里面有什么难言之隐,但先生帮了他很多,他总要为先生做点什么..不愿意也好,他只是不想先生得到他不想看到的结局。
他得留下来……
也许也有一点私心在里面..应琴笙一个人了太久..先生给人的感觉很舒服…他想要一个人陪着他,先生就是那个人。
…………
先生同意了,只不过要他睡沙发,睡哪里应琴笙是无所谓的,满脑子的欢心就够了。
应琴笙有家了。
(十二)
“接下来,我问的所有问题都要如实回答。”秦云和应琴笙面对面坐着。
闻言应琴笙点头如捣蒜,随即又想起来秦先生看不见,立马爽快出声“好———”……
秦云和应琴笙相处了一段时间,表面上一片祥和。
秦云彻底打消了“应琴笙图谋他色相”的念头,他怀疑应琴笙就是单纯来折磨他的。
先是软磨硬泡问出了他的名字,从“秦先生”到“阿云”再到“云云”。被故意娇造的捏起的细声肉麻地说着“云云~”,恶心得他浑身泛鸡皮疙瘩。
他曾经总会无视应琴笙的呼唤,那时候应琴笙对他还只是正常的称呼,直到某一次数声“阿云”都没有得到回应的少年想出了一个整治人的法子…秦云再没无视过应琴笙…
再是自称“很会做饭”的应琴笙把教做饭的书翻得哗哗响,然后把盐当成了糖…秦云品尝过后脸都绿了。
做的挺好,下次别做了。
然后是秦云给应琴笙换药,清醒的应琴笙在他摸索着抹药时扭得像蛆,药基本都蹭到了他身上,没等他发火,应琴笙就会揪着他的袖口,撒娇般轻晃着,用可怜兮兮的腔调“痒~”
然后秦先生就要凭着自己强大的忍耐力,深吸一口气,再长呼一口气,内心反复默念‘应琴笙才19,还是个孩子,我一个奔三的人跟孩子计较什么……”
是的,秦先生又推翻了“血气方刚的男人”这一误判,应琴笙只是个身材结实,力气贼大的“大男孩”。
再然后是应琴笙发现了他颠倒的生物钟,仍旧用气死人不偿命的方法把他生物钟掰正了,然后他晚上躺在床上,听厅里睡在沙发上的应琴笙履次翻身砸到地板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彻夜难眠。
最终秦云忍无可忍,让应琴笙和他一起睡了床。
应琴笙或许是该愧疚的,但秦云从那傻笑着在床上滚来滚去的声音中可没听出愧疚。
秦云变了很多,他不只在雨夜出门,因为即使在白昼出行,他也不会感到孤独与窒息,应琴笙一直在他身边,喧嚣的街道曾经只让他感觉冰冷与恐惧,现在不同了,喧嚣里有一道声音是属于他的…应琴笙对秦云来说才不是“折磨”…
应琴笙会陪着他研究药材,闻到好闻的会像小狗一样狂吸个不停,闻到刺鼻的又会嫌恶地躲远;又会在他处理私密文件的时候回避到厅里。
应琴笙不知道秦先生在做什么,但秦先生在那个时候会比平常强硬些,应琴笙十分理解地将**空间留给秦云,他出奇地会看人脸色。
秦云的世界变得浓墨重彩起来,被那个少年渲染得活泼亮丽。
他几乎忘记那个曾经被黑暗与绝望吞噬,独自在冰冷的世界瑟瑟发抖,任由压抑与郁结啃噬内心的自己。
秦云不得不承认自己贪恋少年的温暖,至于那“暂住”的“暂”是多久,他不会去提,不会去想。
【如果可以,请一直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