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房
璎珞失了去养心殿的机会,马上振作起来,准备在绣房寿礼主绣者的挑选。
张嬷嬷端着一个托盘进来了,盒子里装的是什么,绣娘们都不知道,她们只知道要抓紧赶制春装,宫里的主子们都催的急,不赶快把春装赶出来,是要受罚的,直到张嬷嬷说了一件重要的事:“皇后的千秋礼在即,我们绣坊遵循旧例,得为皇后献上一件凤袍,主绣者……就安排给魏璎珞。”
一旁的玲珑立马冲着张嬷嬷叫嚷:“嬷嬷,您什么好事儿都想着璎珞,那我们还有出头的机会吗?”
张嬷嬷将目光投向她,反问:“你是觉得我偏心?”
玲珑吓了一跳,忙低头道:“我不敢……”
“是不敢,而非不是。”张嬷嬷摇摇头,然后对众人道,“你们新来的不知道,绣房里有惯例,凡是皇后、贵妃的千秋之礼,都由新入宫的宫女筹备。那一日主子们心情好,大多会有重赏,便是做的不好,也不会过分苛责。这是给你们一点盼头,一个出头的机会。你也好,其他人也好,反对是正常的,可若是有人觉得不公,觉得自个儿绣的比璎珞好,那你站出来,我把活交给你!”
众人你瞅瞅我,我瞅瞅你,都不敢再说。
若是只有绣活好的话,这批新人当中不乏野心勃勃之辈,敢出来与璎珞争上一争,但魏璎珞不好惹,得罪了她,指不定哪天就阴沟里翻船了,没看方姑姑前天才被逐出宫,连绣工堪属绣坊第二的锦绣也被罚入了辛者库,因为藕粉丸子这件事魏璎珞又得了吴总管赏识,绣房里还有张嬷嬷帮着她,此时此刻正值魏璎珞风头正劲之时,谁人敢与之一争?
无人敢挣,主绣者自然就落在了魏璎珞身上,接着,张嬷嬷把手里的孔雀羽线递给璎珞。
语重心长的对璎珞说:“这孔雀羽线是用孔雀羽毛和金丝银线编织在一起,一个非常熟练的织女,每天也只能织出一米。如此贵重的丝线,一定要好好保管。”接着张嬷嬷珍而重之的将盒子交给魏璎珞,又再次嘱咐道,“你可得好好使用,小心别出差错,可没有多余的能给你了。”
璎珞忙接过盒子绣房宫女平日里用的多是普通的蚕丝绣线,没几个见过孔雀羽线的,众人望着这个盒孔雀羽线,都眼热得紧,就在这时,一缕阳光折入盒中,盒子里盛的仿佛不是织品,而是贵重珠宝,竟折出五彩斑斓的辉光,如梦如幻,如同雨后彩虹,又似天边银河般闪烁,可谓是浮光跃金,灿烂至极。
众人皆沉醉于其美丽,却不想,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
“若是出了差错,会怎样?”
张嬷嬷当即冷笑道:“这可是献给皇后娘娘的献礼,若是中间出了任何差错,自然是交由慎刑司处理,主使者还会连累家族,你可以不要命,不会不顾家里亲人性命吧!”
这话有人信,也有人不信。
但旁人心里如何想,魏璎珞不在乎。
她在乎的,只有眼前这个机会。
“我已经接近不了养心殿,又不能主动接近富察傅恒,宫女侍卫之间一旦存有事端,只会落人把柄。”
绣绷前,魏璎珞自盒中捡起一根孔雀羽线把玩,心想,“为今之计,只能先从他身边的人下手……想必嬷嬷也是这样想的,才把这个任务交给我,若我做得好了,自然能够在富察傅恒的姐姐——皇后娘娘那留一个好印象。”
张嬷嬷看着把玩孔雀羽线的璎珞,心里暗暗叹息,璎珞,我只能帮到你这了,但愿你行途平坦,得偿所愿。
璎珞聚精会神的开始做起绣活,她已经开始绣凤袍了,距离皇后千秋令不过月余,不抓紧绣完,如何交差,因为太过用心,以至于忘记了时间,直到肩膀被人摇了摇,她才转过头来,窗外已经黑了,吉祥手持一盏油灯站在她身旁,有些埋怨道:“璎珞姐姐,我都喊你三次了,你一直不理我。”
“不好意思,绣得入迷了。璎珞笑道,说着抬手揉了揉酸涩的眼睛,伸了伸腰。
“天都这么黑了,也不掌灯,眼睛不要了啊?不能为了绣凤袍不吃饭吧!”吉祥将油灯放在她面前,灯火一照,盒中的孔雀羽线晃晃生光,竟硬生生驱逐了四周的黑暗,使得魏璎珞身周宛如白昼,连吉祥这种眼睛里只有食物的憨货,都忍不住目光被其吸引,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对魏璎珞道,“你肚子饿不饿,我们一块去吃饭吧。”
璎珞早就腹中作响,却笑道:“不,我还不饿,要不你随便替我带点吃的回去吧,我晚些再吃。”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今天那个不合时宜的声音,让她觉得这次绣凤袍如同怀抱荆棘,会刺自己一身。身处绣房,璎珞自然知道,一个萝卜一个坑的道理,你上不上位都会影响别人利益,璎珞怀疑会有人对凤凰羽线和凤袍下黑手,比如偷偷拿走或是直接毁掉,而这样珍贵的材料,一旦少了,可没有其他可以替代的东西,自己也就顺利成章地被治罪,那究竟是谁有这个心思,璎珞不知道。
所以最好的应对方法就是将孔雀羽线和凤袍放到张嬷嬷那里存放,就说绣房里人多眼杂,怕人使坏,再耽误了差事
“你……你不会还想继续干活吧?”吉祥皱皱眉,视线往孔雀羽线上一转,没了先前的喜爱,反而生出些厌恶,“绣完这凤袍,少说得半月,天天这么赶,你不要命了啊!这样好了,你先去吃饭,我帮你绣一会!”
璎珞一听,不由得一笑,“我才不敢让你绣呢,谁知道你这丫头能不能分清楚凤凰和草鸡”
吉祥一听,气的要打璎珞:“璎珞,你真过分,你再这样,我下次不和你一起吃饭了。”
“反正我这里就两个选择,要么让我帮你绣,要么跟我去吃饭!”吉祥摇着魏璎珞的肩膀,半是蛮横半是撒娇道,“璎珞,来嘛,不耽误事的,左右不过半柱香的时间,来嘛,来嘛!晚了就不新鲜了。”
“好好好,你先过去,帮我打好饭,我收拾一下,马上就过去。”
璎珞看吉祥走出绣房,拿出自己的帕子,包起孔雀羽线,放到自己的裙子里的口袋中,是的,她待到这么晚,就是在做这件事,希望我只是杞人忧天吧。
今夜的伙食十分丰富,南瓜粥熬得鲜甜可口,凉拌黄瓜清爽入味,米粉肉肥而不腻,只可惜魏璎珞心中记挂着绣坊的事情,捡了些菜,三两口扒完碗里的饭,便放下筷子道:“我吃饱了,先回去了。”仔细回想 ,“若是出了差错,会怎样?” 这句话就像魔咒似的催促璎珞回去看看。
“厨房难得做一次米粉肉,我还剩了半盘子没吃呢,哎,你说你这么赶干什么呢?东西又不会飞……”没等吉祥说完,魏璎珞就往绣房跑,吉祥也在后面追她,紧赶慢赶,和一众绣房宫女一起目瞪口呆的立在绣坊门口,透过其他宫女的肩的肩,望着里头的光景。
只见绣坊中一片大乱,不光是绣绷、绣布,乃至于凤袍都被随意丢在地上。魏璎珞几步走上前去,只见刚刚才起了个头的凤袍上,竟被人剪出了几个大洞,黑乎乎的犹如一张张嘲笑的嘴,意图将她,将她的未来吞噬。
“啊,谁干的,我给贵妃娘娘绣的春装……”可能是犯事者匆忙离去,在女袍上踩了一脚。只见女袍上正面的刺绣人被磨坏的丝线好像也在嘲笑魏璎珞,看吧,这个恶意如此大,还连累了别人。
魏璎珞接着去看放凤凰羽线的盒子。
烛台仍在原处,盒子也仍在原处,只是,盒盖开着——里面黑洞洞的,什么都没有。
孔雀羽线……不见了,但是鱼儿上钩了。
“璎珞,孔雀羽线丢了,凤袍坏了,怎么办呢”吉祥不安的看着璎珞“都怪我,要不是我,就不会出事的,都是我的错”
“嘻嘻,她这回要被赶出宫了吧?”
“何止,要丢脑袋哪!”
“落井下石的滋味很好吗,就不怕被连累吗?”魏璎珞看着一个又一张不同表情的脸说道。
“怎么可能,你是主绣者,是保管者,真出了问题,也要拿你问罪,关我们何事?”
璎珞猛然转过身,冷冷得说:“别怪我说得很,绣房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黄泉路上,有你们大家陪着呢,我可一点儿都不寂寞!”
“魏璎珞,你,”
“都闭嘴,难道魏璎珞说错了吗,凤袍是魏璎珞给娘娘的寿礼吗,不是,是绣房全体宫人一起献的。福祸同担,你以为,皇后娘娘问起来,我们不担责任有空幸灾乐祸,不如摸摸自己的脖子,看看硬不硬,能不能抗住午门一刀!” 此事,只怕整个绣坊的人都要遭殃。”张嬷嬷从绣房外走进来,环视一圈,最后将目光定在玲珑身上,就好像这话是故意说给玲珑似的。
“嬷嬷,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出适合绣凤袍的羽线,然后集全绣房宫女之力,把凤袍做出来,但是孔雀羽线已经丢了,请嬷嬷允许我去库房找别的替代品”璎珞扫视一圈,再转向张嬷嬷那里去。
库房里收存着天下最齐全的绣线,单色线易被人猜出端倪,彩线失了华贵,既然都不合适,那就另辟蹊径,昔年皇后曾向皇帝献鹿尾绒线制成的遂囊,以示节俭,所以新的绣线一定要有名头才行。
“找到了!”璎珞惊喜地翻出了那袋带着塞外味道的下等皮毛。
“璎珞姐,这可以吗,会不会失了皇后娘娘的身份,这料子,就算是辛者库的宫女都不会用的。才会撂在这空置了许多年。”
“不要小瞧任何一种东西,公道自在人心,价值是上位者赋予的。”手指轻轻抚过这略带粗糙的毛皮,眼珠一转,微微一笑,“端看是谁用,是怎么用,是用在何处了!”
半月后——
“金玉作献玉器4 件2 盒,莱石如意2 柄。”
……
“放轻松点,魏璎珞。”魏璎珞心里对自己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是好是坏,就看今日一搏了。”
从风中传来小太监的交谈声,璎珞感觉可能坏事了“皇后娘娘的脸色,真叫一个难看,从头到尾连个笑模样都没有!贵妃的这樽送子观音真的往皇后娘娘的心上捅刀子!我刚刚瞧见明玉姑娘脸色可难看了,眼睛里好像在喷火呢!”
“快别说了,贵人的事别掺和,省得掉脑袋呢,快走吧。”
但此时也只能站在这,拖,拖到那个人的旨意和礼物之后,才能有把握扭转乾坤。直到拖不得了,只剩下她了,门外的小太监正要唱礼,只听见一声唱喝,此时,她身后传来李玉公公的声音:“皇上到,赏皇后报时妆奁一套!”
只见,长春宫里传出一阵脚步声,妃嫔们走出正殿前来迎接。只见弘历穿着一身朝服就过来了,看到皇后,径直拉起皇后,说了声:“今儿就别讲这些虚礼了,朕今天就是来陪你的。”说完随意一抬手,“都起来吧,那个绣房的宫女儿,也进来吧。”
说完拉起皇后的手就走进正殿“朕来沾沾喜气儿,顺便看看嫔御们给你送的贺礼,不知道有没有被她们的礼物比下去。”
“皇上真是说笑了,臣妾的送子观音也就是点金玉俗物,就是意头好点。想必很和皇后娘娘心意。”贵妃说话都带着刺,心里想的是“果然我这个妾比不上他的妻,又不是整生日,至于穿着朝服就来了吗,皇上真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贵妃一边想,一边揉着手里的帕子,都快揉烂了。
“哪能比得上您的礼物呢,我们也就送些个勉强能入眼的,比不得您送给皇后娘娘的妆奁有趣呢,嫔妾在家中还没看到过这样新奇的物件呢”舒嫔在一旁凑趣道,庆常在跟着舒嫔说“皇上送的自然是最合娘娘心意的。”
正说着呢,弘历对着璎珞说:“就剩你了,快掀开绸布,让朕看看绣房献的啥?”
魏璎珞慢慢展开托盘上照着的黄绸,露出下头折叠好的凤袍来。
四周响起一片惊叹声,却不是惊叹于凤袍的美丽。
而是……惊叹于它的粗劣。
弘历看着这凤袍,片刻不语,他也不知道魏璎珞在整什么幺蛾子,众人不好说些什么,突然,弘历露出促狭的表情,看着皇后说:“这可能是最合皇后心意的礼物”
皇后看着凤袍露出了笑意说:“皇上说的不错,这是臣妾今年收到的最好的礼物。比皇上送的礼物珍贵多了”
“这是什么呀,嫔妾从未见过。”舒嫔疑惑着看着皇后。
“你年纪小,又生在关内,自然不清楚,这是鹿尾绒线,关外老百姓常用的绣线,皇上今天戴的遂囊是娘娘在皇上初登基时所做,用的就是鹿尾绒线。”娴妃在一旁解释道。
“宫里也就你认得了,也是,你是满人老姓儿,自是从小见过的”皇后笑着向娴妃看去。
璎珞深吸一口气,仍旧维持着手捧托盘的动作,吐字清晰道:“听闻皇后娘娘素来节俭,曾言金丝银线奢靡浪费,又思及大清先祖入关之前,所有衣物装饰,一律采用鹿尾绒线,此次奴才斗胆,舍弃金丝银线,重返旧俗,既遵从皇后娘娘厉行节约之旨,又可提示众人铭记先祖创建帝业之艰辛。”
“说得好,皇后行事稳妥,素来节俭,与朕一体,现下绣房宫女都能记得你的旨意,可见,身体已然大好。”弘历拍着皇后的手笑着说道。
接着看向璎珞:“绣房这次差事办的不错,谁是主绣宫女,朕要赏她”
璎珞一听,立马跪下:“回皇上话,这是奴才的主意,但是还要靠绣房姐妹们的帮助和张嬷嬷的支持,要不然,奴才怎敢轻易弃用孔雀羽线,皇上,奴才代绣房全体谢皇上恩典。”
皇后一脸赞许地看着璎珞:“你这丫头,就不为自己想想吗,你有何愿望,只要规矩允许,本宫答应帮你实现。”
弘历见状跟着说了句“也带上朕,今儿是皇后的好日子,讨皇后开心,金口玉言,就算你想去养心殿朕也同意,前儿御前的琬琦满二十五出宫了,朕把她赐给了一等侍卫萨哈图当继妻,这不一直没找着伶俐丫头,朕都没办法放人回家待嫁呢,不知道李玉报没报给你。”
皇帝刚说完,瞪了李玉一眼。使了个眼色,李玉连忙说:“本来最近要报与娘娘的,但娘娘千秋在即,奴才就想着让那琬琦等上一等,本就是小事,等千秋过了,再报与娘娘处理。”
皇后剜了皇帝一眼,略带点埋怨“这怎么是小事,对于她可是大事,要是错过了良时,不知道还要等多久。既然这样,我再赐她副嫁妆,让她风风光光嫁人。”
皇后说完,对着璎珞说:“你叫什么?”
璎珞一听,带着喜意,心下想着,本来查案去长春宫已是舍近求远,如果这下能去养心殿,离给姐姐报仇更进一步了,“回皇后娘娘,奴才名叫魏璎珞,《维摩诘经讲经文》中有“整百宝之头冠,动八珍之璎珞”就是那个璎珞。”
皇后一听名字就笑了,看着皇帝说,“皇上,这丫头合该是你的,名字里头带玉呢,臣妾做主就把这伶俐丫头放当养心殿顶琬琦的缺,不过,琬琦是头等女子,璎珞过去,也不过是个二等女子,让李玉调理调理,跟琬琦交接一下,过上个两三个月升头等女子就行。”
“朕听皇后的,皇后说她好,那就好,说她得用,那就得用,你们先玩着着吧,朕去批折子了。要是过会儿得闲,还过来看你。”说完弘历带着李玉就走了。
“臣妾(奴才)恭送皇上。”
———甬道里
弘历坐在辇车上,对着下头的李玉说:“那个宫女儿找到了吗”,李玉苦着脸说:“奴才实在是找不到了,听了几千个“奴才给神树挠痒痒”,耳朵里嗡嗡的,根本就找不出哪个是那个大胆的奴才。”
“皇上,琬琦姑娘还有七个月才到二十五呢。”
“朕说她到了二十五就到了二十五,御前的人应该闭紧嘴巴。别什么事都要劳烦太后知道,这就是朕不孝了。”
“还有,那个宫女儿你不用找了,她要来找朕了。”弘历坐在辇车上,想着,得亏今天早上早朝下的快,差点没赶上,这魏璎珞差点就成了皇后的宫女,要是再和傅恒搅和到一起,朕不是白重生了吗,重来一回,璎珞肯定能先爱上朕,朕这般好的汉子,哪个女人不心动。批折子的动力都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