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
乾隆七年二月初二,循着老例儿,这一天是要剃头的,以期祛除厄运和灾病,同时向上天祈求吉祥和好运。皇城内外,士农工商,莫不如此。
只不过,弘历最近因为鄂张党争,一时进饭不香,早上惯常要用的粥品不用了,晚上要进的酒膳不进了。饮食无常,脾气不定,一连发作了好几个剃头匠,总算把毛茬修理干净,涂上面脂。四执库的太监给皇上穿好龙袍后,旁边侍奉的李玉弓着腰陪着笑回话:“皇上,皇后娘娘千秋在即,做钟处把改造后的布谷报时妆奁送到养心殿请皇上御览,是否要再做调整。”
弘历看着面前铜镜里那张陌生又熟悉的脸面庞,揉了揉眉头,好几天了,还是不适应,道了声:“着人送进来吧,然后都下去。”表情和说话的语气一时让李玉无法明了,皇上今儿是怎么了,难不成是朝政带累的疲惫了?心里暗暗想着小厨房准备点适口的晚膳。
弘历往放满印章的御案前走去,不去看托盘上的妆奁,看着面前一摞摞的明黄皮的奏章,叹了口气,伸手一拿就是“仲永檀弹劾步军统领鄂善受贿一万两白银的奏章。”看了一眼,转手丢到书桌旁那个放着一堆折子的箱子里,底下压着的那本是刘统勋于乾隆六年弹劾张廷玉桐城半部缙绅之事,还没到时候,仲永檀这事暂时只能留中不发。
“李玉,茶”
李玉端着托盘里的茶小心翼翼的放在书桌旁,在悄无声息得离开站在门边等候皇上吩咐。
突然,批阅奏折的弘历丢下朱批的御笔,喊了一声:“叫张保进来!”
“皇后最近如何?”
“回主子爷,自从富察侍卫将檀木匣子送至长春宫后,皇后娘娘身体已然大好,今日众妃请安时收回宫权重新理事了。”
“傅恒?他是怎么说与皇后听的,细细奏来。”
“主子爷,长春宫负责洒扫的小太监说富察侍卫丢了端慧皇太子的长命锁,娘娘从长春宫正殿冲出来,皇后娘娘失了体统,竟趴在地上找。同时奴才放在长春宫寝殿的宫女听富察侍卫说,承恩公和承恩公夫人大吵了一架,说他对不起先皇的托付,对不起皇家,培养了一个,奴才不敢说,
弘历脸色一变“说!”
“承恩公说培养了一个懦弱的女儿…”
张保正跪奏着,只听见一声清脆的瓷器声“嘭”得一声响起,再低了低头,面色不改地继续说道“傅恒曾在长春宫门外与纯妃娘娘交谈”
只见弘历拿起笔继续朱批奏折,半晌不语,笔尖上的浓墨差点污了奏折,说了声“下去吧,去外头告诉李玉寿礼用紫檀木箱收着,放库房吧。”
“奴才告退”张保起身不敢看皇帝的表情,放慢脚步离开中正仁和。
弘历这时也不忙着批折子了,拿起腰上的遂囊看了又看,又回想张保的话,在心里默念着“璎珞,原来那日的避子汤是这样的感觉。我来时尚觉得我能带着容音继续往前走,现下想来是我轻狂了。”
乾隆七年,弘历今年三十有一,正是大展宏图的时候,所以自重生以来,想的是规避上一世的悲剧,他无法给皇后一份真情,却想着保皇后一生不虞,可世事非人所愿,来时永琏已经没了,皇后痛了三年,前世的自己许傅恒出入内廷为的就是给皇后宽心,可傅恒终归出自富察家,对皇后的安慰在皇后心里都变成了家族的逼迫。皇帝不知道,如前世一样,给皇后册永琏的诏书到底是对是错?
“李玉,给朕滚进来,那个给神树挠痒痒的宫女儿找到了吗,都多少天了,你一天天的都在在干什么?白吃那么多饭了吗”
李玉一听皇帝召唤,颠颠地跑了进来,听到皇帝问那个宫女的事,挎着脸说道:“不是奴才不顶用,东西六宫除了内廷主位身边的头等女子,其余宫女能叫出来的都叫出来了,奴才已经听了三千二百一十六遍的‘奴才给神树挠痒痒’了,现下除了造办处和御膳房,花鸟房和不敢惊动的寿康宫别的都去过了。”
“那就去找啊,什么绣房,金玉作,屏风处啥的地方都去找。还有,今天这件常服怎么穿怎么难受,针上线人有没有能顶用的,不行你再去绣房挑两三个好的,李玉你要是再办不好事,自己去慎刑司领板子去。”
“奴才遵旨,即刻就办,奴才就是掘地三尺也得帮皇上把那个宫女儿找出来。”李玉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一出中正仁和就安排德胜去找绣房要绣娘给皇上制常服,自己先去了金玉作找宫女儿去了。
——绣房
德胜趾高气扬地来到绣房,见了张嬷嬷就说:“原本负责皇上常服的绣女病了,活儿干的很不好,皇上发了火,说让绣房选几个伶俐人去养心殿帮把手,把接下来的活儿干完。嬷嬷还不赶快挑几个,我还等着给师父回话儿呢,别耽误了差事,省得咱们再吃挂落儿。”
张嬷嬷扫视全场,目光落在璎珞身上,璎珞是去年进来的同批绣娘里最出挑的那个,这个时候玲珑鼓起勇气,抢先一步:“张嬷嬷,能不能交给我来做! ”
张嬷嬷看着玲珑说了声:“虽说常服比不上龙袍和朝袍废功夫,交给你,你行吗?”
玲珑拍着胸脯跟张嬷嬷保证道:“我的绣工已大有进步,一定可以胜任。 ”
这时璎珞也不甘落后:“张嬷嬷,从前这种活儿都是交给我的! ”
玲珑看到璎珞主动,连忙诋毁璎珞和张嬷嬷的关系说:“璎珞,你不要小瞧人,我怎么就比不上你了,还不是你得张嬷嬷喜欢才能站在我头上。
璎珞听了玲珑的话就来气,璎珞对着玲珑说:“绣活好坏,各凭本事,你这么想做,不如我们进行一场比试,看谁做得更
出色!”
这时德胜看不下去了,对着张嬷嬷说:“不用比了,皇上说了,选两三个伶俐人,嬷嬷快根据她们平日表现选好了交与我,我好去给师父复命,你们两个再吵干脆就都别去了,吵得我耳朵疼,嬷嬷快选几个资历深的绣娘我好回养心殿呢。”
张嬷嬷一听德胜公公催促,又听懂了他的暗话,连忙拣了两三个积年的绣娘交给德胜。
这边正说着,“李公公到!”小太监的唱喝声暂时止住了众人的话头。李玉从金作处找完过来了。
李玉看见德胜就问“差事办的怎么样,人呢”没等德胜回话,张嬷嬷就把三个绣娘推出来,恭敬地说道“李公公,人在这呢,这就让她们跟着德胜公公走呢”
李玉刚想说:“走吧”突然一个激灵。慢着,你们三人一人说一句“奴才给神树挠痒痒,说完了就能走了。”李玉闭着眼听,发现没什么问题就打发她们去养心殿针上线人那儿绣常服去了。
魏璎珞悄悄抬头看了一眼,发现了李玉那独有的特点后,就迅速往后站,
她认出了养心殿的那位李公公,可不就是上回随在皇帝身旁的那位大太监?但万幸的是当时头趴的够低,走的够快,没人能认出她来。
而且由于最近她们在赶春装的原因,李公公检查的特别快,李玉让那些宫女排成两列,让跟着的小太监搬了一把椅子放到绣房正殿门口,只看他双手往腹前一叉,闭目躺进椅子内假寐,却没有真的睡着,而是高高将两耳竖起。
“来,一个个排队说话。保持安静,到李公公跟前儿就说段话。”小太监则吩咐道,“就说,‘奴才给神树挠痒痒!’”
“是”宫女们不理解但只能照做,恨不得抓紧说完去干活,耽误了绣房活计,完不成当天活儿的就不能吃饭,这个可是绣房默认的规矩。
一个宫女硬着头皮走出来:“奴才给神树……”
她话还没说完,李公公摇摇头,小太监见此立马道:“下一个。”
“奴才给神树挠痒痒。”
“下一个。”
“奴才给神树挠痒痒。”
“下一个。”
“奴才给神树挠痒痒。”
“下一个。”
眼见着前面的人越来越少,魏璎珞脸上的汗越来越多,真要是被李玉抓到,那不就是欺君罔上吗,姐姐的仇就报不了。
“璎珞姐姐,你很难受吗?”吉祥递来一块绣着小狗的帕子,担忧道,“帕子借你,你快擦擦汗吧,等结束了就可以找张嬷嬷通融一下,休息一会儿。”
魏璎珞一言不发的接过帕子,抬手擦拭了一下汗水,忽然身体一摇,朝地上倒了下去。
吉祥吓了一跳,忙扑到她身上道:“璎珞姐姐,璎珞姐姐你怎么了?”
动静太大,李公公缓缓睁开眼睛:“出什么事了?”小太监过去检查了一番,回来对他说:“公公,是一个小宫女晕了。”
李玉抬头看了眼天,这可是二月分,天能有多热,是不是身体不好,便问了一下张嬷嬷,张嬷嬷谨慎的回答到:“这丫头最近胃口不好,饮食不定,内心郁结,才会晕倒的。”
“既然是这样,那就把她送进正殿快点去休息吧。”李公公抬手扶了扶了扶帽子,盖在脸上,吩咐下去,“其余人,继续。”
“奴才给神树挠痒痒。”
“下一个。”
“奴才给神树挠痒痒。”
“下一个。”
“奴才给神树挠痒痒。”
“下一个。”
随着队伍越来越短,李玉心想,得,这趟又白来了,我的屁股呦,我上哪给皇上找给神树挠痒痒宫女啊。璎珞被吉祥半背半扶往回走,知道已经离李公公很远了,才长舒一口气。这关过去了。睁开眼,又迅速闭上眼,心中松了口气。
李公公只能在小宫女里找她,且只能凭声音来找她,东西六宫都找完了,。
加上皮坊、如意馆、玻璃厂……他还有几千个声音要听,只怕听着听着,就忘了她的声音是怎样了。
魏璎珞到了绣房后殿,张嬷嬷就在那里等她,说了句:“看来你注定要去长春宫了”张嬷嬷自从知道阿满的事和富察家有关,就不想让璎珞查了,苦于无力阻止,正好德胜前来要绣娘,本来都想好让璎珞去给皇帝绣常服,这样能拖个一二十天的,自然就可以错过绣房为皇后预备的凤穿牡丹女袍,这样就可以远离危险了,璎珞去雍正五年九月初九生人,到乾隆七年二月满打满算也不过十五岁,还是个小丫头,心上却压得那么沉,她已经没了一个徒弟,这个就放在身边,慢慢看着她。
而璎珞心中却在想:是的,错过了去御前,就是错过了间接调查新年大宴的机会,只能接触长春宫,再暗中调查富察·傅恒了,所以必须去绣女袍,这一次机会我一定不会放过。
——养心殿
“李玉,来的那几个绣娘绣工如何”
“回皇上话,这几个绣娘在宫里都至少待了过四五年,刺绣的手艺更是拔尖的。”
“李玉,转过去”弘历啥也不说,抬脚就是一踢,“继续找那个宫女儿。”心里在想“魏璎珞,你果然聪明,我看你要躲到什么时候,我这一次一定要光明正大把你要过来,你别想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