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晚闻讯,心中悬着的石头终于落地。
自此日起,她每日清晨,不待露珠褪去,便匆匆从喻家出发,直奔国公府。
在这段日子里,烟晚心中五味杂陈,但面对赵雨晴,她只字不提冯慈之事。
一是念及赵雨晴大病初愈,她不愿让这份忧虑如乌云般笼罩在赵雨晴的心头;二是深知国公府若得知此事,恐怕会掀起一番波澜,严暮云那刚烈的性格恐难自持,做出冲动的举动,甚至可能引发两府之间的风波。
数日之后,许标头带来了消息。
晚间,烟晚身着淡雅,自那巍峨国公府大门悠然迈出。
门外,瓦陇身影如青松挺立。“姑娘,许标头有消息了。”
其声于微风中清晰,烟晚眉宇间染疲惫, “你去带回消息即可。”
瓦陇紧跟其后,“许标头言,必需姑娘亲往。”
烟晚脚步一顿,放下欲踏马车台阶之手,转身之际,诧异与不解爬上脸庞。
她望向瓦陇,见其眼神坚定执着,猜想此事非同小可。
马车缓缓启动,一路向赵家标行行进,车轮触石板路之声清晰入耳。
赵家标行,游走于黑白两道之间,不仅为商贾押运货物,还时常从边地运送珍稀货物,成为连接大筞国和其边地国家的桥梁。
许标行,在此行当时颇具人缘与威望之人。
烟晚静坐一旁,心中暗自揣摩。
即便赵家标行之人未曾携带天仙子种子,凭借许标行的威望与人脉,定能打探到些许线索。
她不禁对许标行投去期待的目光。
许标头受瓦陇之托后,虽不明喻家查此事之缘由,却也不敢有丝毫懈怠。
这些天他为了打探此事,他穿梭于各标行、商贾之间,大小事务,无一遗漏。
“喻姑娘,这半年来,未见有人明目张胆携带天仙子种子进城。几支商队同行,亦均无携带此种子出西北之记录。”许标头话语中略带沉重,言毕,眼中闪过一丝难言之隐。
“许标头但说无妨。”烟晚看出许标头有些话未能讲出。
刚言及此,许标头竟突然下跪。
“许大哥这是为何?快起来!”烟晚连忙伸手欲扶,可许标头却一口拒绝。
“喻姑娘,我不知你为何突然查此事,但我知道定有紧要之事发生。”许标头顿了顿,“我多方打听后得知,这种子实为害人之物。”
他抬头望向喻烟晚,“姑娘愿称我一声大哥,所托之事我不敢隐瞒。是我看管下属不利,自会禀明赵家惩戒。还望姑娘饶了我那兄弟……”
言罢,他叩首再未抬起。
烟晚长舒一口气,庆幸线索未断。“看来,许大哥知是谁带了种子入城。”
“知晓此事,我自当尽心竭力完成姑娘交代之事。未曾想此人竟在身边。”许标头话语中略带无奈。
烟晚示意瓦陇扶起许标头。
瓦陇力大无穷,一番执着之下,许标头终于站起。
“标行里有个叫周木的武夫,与我年纪相仿,我们一同入标行,亲如兄弟。”许标头话语中略带感慨,“谁曾想,他一时糊涂,从西北地带回这种子赠予其相好,想必已酿成大祸。”
烟晚焦急欲见此人,“他人在何处?能否让我见他?”她的话语中带着一丝焦急。
“喻姑娘在见他之前,可否先听我说几句?”许标头的话语中带着一丝请求。
喻烟晚点头应允,“许标头请讲。”
“这周木与我同入标行,我对他了如指掌。他老实憨厚、孝顺至极。这些年家境贫寒,之所以入此行当,全因他母亲卧病在床。武夫虽风险高但收益亦丰,所得钱财皆用于母亲治病。所以他到了此年纪尚未娶妻。数月前,听闻他交了一相好。两人恩爱未几,他便要押车去西北。往返数月光景询问那女子有何新鲜物欲带回,便有了这天仙子种子。”许标头话语中略带唏嘘,“周木憨厚老实不知此种子何用但那女子喜欢便铁了心要带回来。”
烟晚听后心中生出同情与愤怒交织之情。
良久,烟晚想了想,周木亦是被人利用天仙子种子本非禁品带回亦不违法。
“许标头之意我皆明了,但我还是要见周木询问一些事情。”烟晚目的在于冯慈而周木并无害人之心,她不想因此横生枝节。
于是她决定先见这个被命运捉弄的武夫再作打算。
周木步入屋内,步履间难掩几分拘谨,目光缓缓掠过众人面庞。
他一步步挪到许标头身旁,膝落尘埃,声音微颤:“姑娘饶命,我并无害人之心,家中老母卧病在床,母亲离了我便难以存活。”
烟晚、寻芳、瓦陇三人皆从眼中捕捉到周木的质朴与粗犷。大概也不懂医术,更不知一个花种子能酿成什么大祸。
一粒看似平凡的花种,却在他们手中掀起滔天波澜,其中奥秘,各人心中皆有数。
片刻静默后,烟晚轻启朱唇:“周木,我问你几个问题,你可能倾数告知。”
周木抬眸,目光在许标头与烟晚间徘徊,终是轻轻颔首。
“你可知道所携何物?自何处购得?”烟晚声音柔和而坚定。
“天仙子的种子,西北地区诸城皆有售卖。此花在金岩城外遍地生长,极易购得。”周木的回答简洁明了。
“何人托你购买?又告知你购买何用途?”烟晚继续问道。
“是……”周木有些犹豫,他不想将自己喜爱的女子推出来,他看了看许标头。
许标头着急的劝道,“哎呀,周兄这个节骨眼了,你看不出来翠霞是在利用你吗?不然为何你将种子交予她之后,她就再无影踪了?还要替她瞒着什么?!”
周木面露迟疑,不愿心爱女子受牵连,然瞥见许标头焦急的神色,终是下定决心:“是……翠霞,她是大官府中的一名下人。我曾问她为何购买此种子,翠霞说她从未见过盛开的天仙子,因西北路途遥远无法保存带来,故而想尝试自行栽种。我乃粗人,不懂花卉草木,翠霞喜欢便为她购得。”
“购得几何?”烟晚继续追问。
“不多,她说自己居于主人家中,仅有方寸之地可播种。”周木的回答中流露出对翠霞的宠溺与关怀。
烟晚听了轻轻摇头,心中暗忖:此前也并未听说冯慈身边有翠霞这个人,或许连名字亦是谎言。
这个周木却还如此痴情,真是令人感慨。
屋内众人各怀心事,唯有周木依旧跪在地上,眼中满是对翠霞的深情与忧虑。
自赵家标行与周木见面后,瓦陇便暗中徘徊于冯府周遭,渐渐地摸清冯府仆从出行的规律,及冯慈出行的日子。
寻芳亦施展人脉,托赵家旧交打听翠霞之名,却一无所获。
冯家似乎并无此名家仆,令众人困惑不已。
然烟晚分析认为冯慈历经风波后,必会有所收敛,不敢轻举妄动。若行此事,必找信得过之人,此人定要是冯家人。
于是,烟晚决定采取行动,让瓦陇带着周木一同前往冯家附近观察翠霞踪迹。
二人潜伏于冯府周围,等待那神秘身影出现。
“不是…嗯,不是。”周木望着从冯家小门走出的家仆,摇了摇头,脸上露出失望之色。
但瓦陇并未放弃,安慰道:“再看看,今日是冯家姑娘出门采买之日,或许翠霞身影便在其中。”
周木闻言颔首,继续目不转睛地盯着冯家小门进出之人。
忽有一货郎送货至小门停下,不久,一姑娘从小门走出,手持钱袋。
其身着朴素衣裳,面容清秀,举止间透出一股干练与利落。
她审视货郎所送之货,仔细清点后,打开钱袋算了算,然后交给货郎。
“翠霞!”周木几乎脱口而出此名,但赶忙压低声音。
他环顾四周,幸无人注意。
瓦陇问道道:“你说哪个?那姑娘?你可看清了?”
周木一脸肯定地点了点头,“不会错!我们在标行谋生,眼力很是重要。”其语气中充满自信。
瓦陇闻言叹了口气,心中暗想:果然还是我家姑娘猜中了。连名字都是假的。
但他并未表现出任何异样情绪,只是默默点头。
瓦陇带着周木向烟晚缓缓复命:“姑娘,周木已辨认出那‘翠霞’的真实身份——是冯府的家仆玉娇。”
寻芳侧耳倾听,眉宇间闪过一丝讶异,轻声言道:“玉娇?听闻此女是冯慈之贴身婢女,自幼便在府中,如影随形。除了上次和我吵闹的玉珠,冯慈身边最信任的应该就是玉娇了。”
周木闻听“翠霞”之名亦属假名,心如秋叶凋零,最后一丝希冀亦随风而逝。
他面色苍白,神色黯然,宛若失去灵魂的傀儡。
烟晚目光如炬,洞察秋毫,瞥见周木憨厚老实之态,年岁渐长却仍未娶亲,原以为遇见了生命中的知己,岂料却是逢场作戏,别有用心。
她心生怜悯,周木的遭遇,实乃人间悲剧。
于是,她轻声细语,试图给予慰藉:“周木,我知道你也是被人所骗。而今玉娇已铸成大错,你可愿与我一同揭露其真面目?”
周木闻言,胸中块垒顿消,一股正气油然而生。
“那翠霞,不,应是玉娇,既然心怀不轨,我岂能再行姑息?任凭姑娘指引,无论何处告状,我周木绝不推脱!”
烟晚见周木决意指认玉娇,心中大石落地,随即告知他等待瓦陇的消息。
夜晚,烟晚独自坐在昏黄的烛光前,那摇曳的火焰仿佛是内心不安的映照,将她的思绪拉扯得忽明忽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