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末脑海里回响着一个声音,那声音嘶哑着,哭泣着,呜咽着。
在她和齐乔衣相伴的每一个夜晚。
姜曲并不是她的主治医师,她刚来到那家病院的时候,姜曲还没有毕业,后来,姜曲作为实习医生被分配到了这家病院,两人才相识。
她一开始和姜曲并不熟,她和任何人都不熟,不想和任何人交流。
姜曲改变了她。
改变了她一点点,当然一点点也算。
宋末知道,对方对她抱有一种特殊的感情,她也知道姜曲并不是将她看作掌中的宠物。
但这份感情也让她瑟缩。
大多数的人都是好的,就像她已经死去的父母,可是她已经没有柔软的心脏来接受这份好了。
她的心脏同肺叶一起纤化,变得脆弱又易碎,呼吸也疼痛。
情感就像浇灌到她心脏上的热水。
她能感觉到这份热意,但是纤维化的细胞已再也接受不了这浓重的色彩。
她被揉成碎裂的,肮脏的东西,那东西从心脏里涌出来,通过喉管,吐露在皮肤上,把病床整个打湿。
她开始觉得自己像个苹果。
诱人的,易碎的,泥烂的。
姜曲在很远的地方看着她,一开始她只是她搭话,后来就给她拿一些吃的,再后来,这人就经常出现在自己的病房里。
姜曲是她第一个朋友,齐乔衣算是第二个。
那个人被送来医院的时候脸色苍白,手抖如筛糠,宋末就站在楼上病房的窗口看她,齐乔衣治疗了几天,医生便决定将她安排到宋末的病房。
也是那个时候她发现齐乔衣的手很漂亮,脸也很漂亮。她想,这个人也经历过和自己一样的事吗,她也被人囚禁在地下,喂没有办法入口的食物吗。
齐乔衣的病情并不乐观,她很抗拒治疗,甚至觉得就这样死了也不错。
也是在这个时候她知道了齐乔衣有一个妹妹。
住她临床的那个人,每日每夜地在嘶吼絮语。齐乔衣和她隔了一张床,眼神空洞的望着病房内的天花板,她的视线偶尔会落到对面的床架上,然后又挪到宋末的身上。
她听说过宋末的名字,她甚至还为宋末画了一幅画,那幅画上有一朵娇艳的红色的花,红色的汁液顺着花瓣,往下滴,腐烂了根茎,带着泥土的根茎交织成脑叶的模样。
属于鸟的翅羽,深深的扎在花朵没有腐烂的茎上,它向上立着,毛尖染上泥土和花汁,鸟眼球点缀,盲然杂乱,朝各个地方望。
那幅画被起名叫做风生鸟。
寄宿在花上的自由的灵魂。
被施加腐烂的血腥,日日夜夜埋葬在不见光的地下。
……
齐乔衣和她熟悉起来,也就是一两个星期的事儿。
这件事还得归功于姜曲,她见宋末太无聊了,就当了个中间人牵线搭桥。后来住在她俩中间的那人转为重症移了病房,她们就住在了一起。
宋末是不会主动与人说话的性格,齐乔衣第一次和她搭话的时候,就说起了那幅画。
她说,我为你画了一幅画。
宋末看向她。
“是一朵腐烂的花。”
姜曲以为宋末听了会生气,没想到少女反而笑了。
“我能看看吗。”
她笑着,第一次在别人面前露出那种蛊惑人的笑意,她并非有意,惑人的本领好像从她出生起就埋葬在她的身上。
直到把她拉入地底。
姜曲没能打开的宋末的心扉,齐乔衣打开了。
姜曲第一次在少女口中听到说自己已经不想撑下去了,这类似的话。这并不代表病情恶化,反而是更好的象征。
她不再把自己囚禁在那个世界里,如同龟缩在壳里的蜗牛,终于伸出了触角,小心翼翼地观察这个世界。
于是姜曲就和她聊天,聊累了,就去看看花园里的花。
那一天之后,宋末与姜曲主动聊天的次数也变多了。
姜曲不知道齐乔衣和宋末说过什么,只是到后来宋末笑的次数越来越多。
她并不嫉妒,她觉得这样很好。
宋末很少有能说话的“朋友”。
齐乔衣是唯一一个。
……
在第九公馆的大厅里听到木恰从厨房找到一只录音笔的时候,宋末脑袋里的那根弦就断掉了。
她一直以为齐乔衣的死就是意外,因为她与自己说过很多次自己的近况。
幸好自己到这里来了,如果有什么万一,至少她还有弥补的机会。
她是齐乔衣唯一的朋友了。
宋末随着木恰的指向去到那间房里面,她回望了一遍厨房,并没有得到多余的线索。
她正要回去,突然手臂被一个人捉住,那人捂住她的嘴,将她拖进另外一个房间。
“别出声。”
压在耳边的女声喘息着,手掌死死箍住她的脸颊。
“你到底——到这里来有什么目的!”
那声音太过愤恨,以至于宋末的脑子当机了两秒。
她来这里能有什么目的,她就是来看看齐乔衣最后死的地方。
身后的人将她箍得更紧了。
“你别想耍滑头!”
宋末:“……唔。”
你这样弄着,我也没办法讲话呀。
她无奈地叹气。
萧允的手法还是太过粗暴了,事实上,在屋外的时候,她的情绪也暴露得差不多了。
“尼呵护花湖(你先放开我)。”
她只能这样表达。
压抑的声音又喘息了一会儿,宋末感觉那只手在自己的脸上狠狠地压了一下,然后不甘心地松开。
这下绝对是留下掌印了。
宋末往前迈了半步,回头。
漆黑一片的屋子里弥漫着灰尘和书籍的气息,这应该是一间放着大量藏书的储藏室。她视线一角瞥见一个唱片柜,心里想着等会儿过去看看,但是眼前得先把面前这人应付好。
萧允红着眼睛瞪着她,胸口起伏得就像一头刚发了疯的牛。
“我和你姐姐的死没有关系。”
宋末面无表情地说。
“我本来不打算来到这里的,但是我收到了一封信。”
萧允的呼吸停滞了一瞬,她下意识上前双手抓住宋末的肩膀,死死地捏住,她没办法控制自己的力度:“什么信?!你收到的是什么!”
宋末望着她。
这一刻,她的瞳孔反射出萧允已经扭曲的面孔,宋末的脑袋里不断回响起齐乔衣同她说的话。
好像又回到了与她同住的那半年,每日每夜的听她的哭泣。
齐乔衣的躁狂不会掉眼泪,她只是一遍一遍的揪自己的头发,用牙齿把下唇咬得死烂。
宋末每一次看着她,都像在看一头野兽。
齐乔衣出院之前曾有一天晚上,反常似的和她说了很多话。
宋末一直忘不掉,她不能忘掉。
……
“我希望你能活下去,但并非代替我。”
齐乔衣吃下镇定的药,她那时已经有点昏昏欲睡了,床放下来,月光透过窗打在她们两人的手上,齐乔衣只分去很小的一块儿。
她说:
“宋末,你有你的人生,你已经破茧成蝶了,我为你高兴。
“我只是在靠近你,我从没为自己活过,宋末,我全为了父母还债,我还有个妹妹,你知道吗,小允很能干的,她小学就会帮我做饭,家务活一直都是她在打理,我被我妈卖出去后,她一直在偷偷给我寄钱——她打工赚的钱。小允、小允她从不买自己喜欢的东西,她知道我还在别人手里,她妈没卖她。
“她还记着我。
“我挺庆幸的,还有个天赋能赚得了钱,我没那么无用。
“……只是我偶尔会想,这是我想要的生活吗。”
她说,一开始她快被钱和生活逼疯了。
后来才发现不是这样。
“我其实已经快成功了,我遇到了喜欢的人,我、我还清债了,明明一切都要结束了……功亏一篑了。”
“他要——用我束缚我。用我的艺术,我的名声,我的财产,他想一辈子喝我的血。”
“我什么都做不到。”
从那天起宋末就知道,齐乔衣其实活不了多久了。
她的药效过了后,又发疯似的重复。
“我不知道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是我们,为什么会是我……”
出院后,她给她寄了一封信。
信里,她说:
我好像要裂成两半一样,一半在人间,一半在地狱。
我被分成两等份,我的柔和与我的锐利,我的价值与我的无用。
我无法成为一个完整的人。
我是一只剪刀的两面,是被扯裂开的花瓣,我们都从根底泥烂。
那个人说只有死去的作家,孤独的作品,才最珍贵。伴随死而生的,永远不凋谢的花,才与金银等值。
而我不愿意做,我不愿意成为他的笼中鸟。
这不是殉情,是殉道。
我为我的艺术而死。
我的灵魂将高歌,我要挣破囚牢,我要腾升,变成风雨,变成灰烟。我要洗净自己的尘埃,我要高洁。
我要为自己而歌。
宋末,你说的没错,这世界糟糕透了,我与你都格格不入。
请在我死后,在这糜烂的世界里面,把我分裂的两半点燃。
请你在帷幕下起舞。
请你一如既往。
请你如泣血似的,高歌。】
感谢阅读!
其实这一部的看点在反转,我连一个看点都还没写出来呢QWQ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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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第 3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