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瓦已经惊出一身汗来。
吾拉木脸上显出怒色:“我竟看错了你!还以为是什么英雄丈夫,不料竟趁人不备,暗伤女子性命!你妹子如此温婉解意,怎会有你这样一个阴险歹毒的兄长!”
兀其昆收了短剑,乜着他道:“我若真如你所说是个小人,刚才那下你早就没命和我说话了。”
雅瓦看出阿哥并无杀心,无非是借机试探吾拉木身手,松了口气,把此事揭过:“梅录不多时就会派人来知会下去查问的结果,你们可想好作何说辞了?”
吾拉木抢先开口道:“无需再想,自当是我对海伊提久恨在心,趁他出门在外,疏于防护,痛下杀手,之后毁尸灭迹皆如刚才所言,亦有值守附离可以指证罪行。”
雅瓦问:“若你所供,夫人和谷莉刚才说的、在大帐睡下的那人又该是谁呢?”
吾拉木沉默片刻,俯身问道:“但听姑娘高见。”
“你这杀人焚尸的故事着实精彩跌宕,把我都唬了进去。只可惜故事毕竟是故事,若想成真,还得满足一个大前提。”
众人都看向雅瓦,雅瓦一笑,徐徐道:“死的那人,先得确认是海伊提没错。”
兀其昆眯眸看向雅瓦,心下已然明了。雅瓦这是可怜夫人遭遇,想帮他们开脱了。也是,她刚才不直接在梅录面前揭露三人罪行,反而找借口回来与他们单独对质,恐怕也是觉得另有内情,想先听夫人解释。
既然是雅瓦的决定,他支持就是。老天没帮的那一半,他来帮。
吾拉木却呆住:“可是有了那跟金梃以及小夫人的证词,尸体身份已经板上钉钉了。”
雅瓦想起那根金梃的事心里就膈应,却还是硬着头皮道:“恰是因了那根金梃,尸体才不会是海伊提。”
雅瓦迎着众人目光:“海伊提早不穿晚不穿,偏偏在出门前给自己身上打根金梃,伤口还未愈合就得在路上颠簸,不让人生疑吗?而且若是其他人都不知道也便罢了,他还就只告诉了好吓唬的玉素甫一人,好像是特意要让她去指认一样。我看他早就计划妥善,想假死脱身。用这根金梃把死者诬成自己,然后逃之大吉,之后再没有人会怀疑到他了。”
帕蒂曼皱眉:“可他好端端的为什么要逃跑,总得有个理由吧?”
兀其昆道:“这我们如何知晓?指不定他私下里犯了什么大罪,怕事情暴露难逃一死,趁这次外出杀了一个替罪羊,把那个隐秘的物件藏在他身上,好让自己脱身。如此一来,死者身份无人认领,同罗部再难计较。在北纥死个奴隶平平常常,同罗部多半会把尸体赖成一个贱奴,事情也方便收场。至于什么火神降罚,只要吾拉木不去露面,把刚才藏尸的经过全推给海伊提,民众得知自可安心。”
“可我们刚才已经亲口认下了尸体,怎么解释突然改口呢?”
雅瓦狡黠一笑:“这还不简单?海伊提身上有什么机窍,能有人比大夫人更熟悉吗?断根胸肋,碎过趾骨,总会有那么一两处旧伤。夫人刚才悲痛过度,一时忘了查看也是有的。”
帕蒂曼与吾拉木默默对视一眼。
兀其昆见了,拿过铜壶给自己斟茶:“同罗部这一关无论如何都好过,只怕要你们为难的还在后面。”
兀其昆饮下一口:“杀个奴隶不算罪过,只是海伊提到底犯了什么事才至于假死逃跑呢?同罗部管不着,可你们回到旗里,主部收到消息自是要查的。普通军民逃跑,还可以从家里再选一人顶替。但海伊提身上担着官职,逃跑当以叛军论处,你们也会一同定罪,到时又该如何呢。”
“何苦生这许多曲折!”吾拉木不耐道,“干脆还是由我把罪认下!我这一条贱命,左右都要交与夫人。”
说着睨向兀其昆:“你刚不是想杀人吗?就请你杀了我去,待梅录大人派人来传,便把我首级奉上,只说刚刚夫人回来后,我自以为罪行被人供出,愤懑之中暴起杀人,你不得已才将我这疯奴斩杀。夫人与谷莉见我已死,再不受人威胁,才敢说出个中实情。”
兀其昆不屑道:“你以为自己是谁,让夫人方才远在索度护卫的议事帐里还忌惮至此!若是夫人说谎之时你就跟在一旁,她受你胁迫,不得已作假倒还说得过去。可那时情形,任谁看都是夫人自愿作伪、串谋包庇。”
吾拉木咬牙:“你直说要怎样罢!”
兀其昆悠悠开口:“倒也简单。只要在叛军的罪名定下来之前,先虢了海伊提万夫长的衔,袭给你们家别人。跑的是个普通军户,该查查,该抓抓,该杀杀,你们家接着做万夫长,污不到你们身上。”
“哼,”吾拉木冷笑,“这衔岂是你说虢就虢,说袭就……”
话到一半突然噤了声,看向兀其昆的眼里生了几分敬畏。
兀其昆见他明白过来,微微一笑,问帕蒂曼:“夫人刚说生过两个儿子,他们现今官居何职?”
帕蒂曼垂眼:“生而体弱,俱已夭逝。”
兀其昆一顿。审视一番吾拉木,又问:“北纥官位承袭,若是无子,也可袭给兄弟。我看这吾拉木虽为奴身,却也心有壮志、身怀武艺,更是对夫人一片赤诚。夫人如若不嫌弃,能否替海伊提做个主,给吾拉木脱去奴籍,认作自己小叔,袭了这万夫长的位置,如何?”
吾拉木眼睛睁得极大,怔怔地看向夫人。
夫人也转过头看着吾拉木,良久,垂首小声道:“可。”
这回轮到雅瓦睁大眼睛了。
这可不是认个便宜小叔子、袭个吐火罗军衔这么简单的事啊!帕蒂曼这是答应要嫁给吾拉木啊!北纥盛行收继婚,若是兄长逝世,膝下无子,弟弟不仅有权继承兄长财产,还应收继寡嫂。帕蒂曼应该清楚得很啊!
帕蒂曼有眼神有些闪烁,解释着:“你们别想多了,这只是为了自保的权宜之计,我和吾拉木两个之间断没有什么不可说的。”
吾拉木眼神暗了暗,默默低了头。
四人又把谷莉叫进来,议定各处细节。只待一会梅录派人来通报,帕蒂曼便称慌乱之中漏过海伊提身上一处细节,还要与谷莉一同过去辨认,一应事由先都瞒过玉素甫,以免旁生枝节。
帕蒂曼携吾拉木与谷莉一同跪地行三个大礼,有些泣不成声:“帕蒂曼多谢两位贵人再生之德。”
雅瓦与兀其昆坦然受下。
临回去时,兀其昆附在吾拉木耳边,低声说:“要不了几日,九旗应会领命去北纥与大周边境增防。我提前透给你,机会难得,望你做好准备。”
吾拉木肃然再拜:“若有他日,肝脑涂地当报。”
雅瓦和阿哥走出一段,语气颇有些不满:“阿哥怎么又这样,随随便便就决定了女子的归宿,从不过问人家自己的意见?”
兀其昆转转眼珠:“又?你说帕蒂曼?”
雅瓦觑他一眼:“明知故问。你这个特勤大人,想要赦了夫人的牵连之罪,不过是发个话的事。再者说,你看中的人,别说是万夫长,就是直接拔成小旗的屈律啜,也是说办就办。你吓唬他们一通,不就是想找个理由给他俩做媒嘛!”
兀其昆忍笑:“雅瓦真是长进了。不过你怎么就知道这桩婚事不好?吾拉木伟岸勇猛,品性忠厚,是个可托之人,而且我看他早对夫人有了非分之情。你没见夫人露出手臂的伤时,他面上那个心疼,情不自禁就去握夫人的手。此番终于如愿以偿,日后待她自会极好。帕蒂曼跟了他,绝不吃亏。”
雅瓦有些茫然。通篇听下来,阿哥说这婚事好,全是因为吾拉木好;又因为好人吾拉木爱慕夫人,所以夫人也会好。
只是阿哥从没问过,夫人是什么心思呢?
就像那次赛马会上,他让阿勒赫麻向父汗求娶自己,也没问过自己是什么心思。
想起吾拉木去握夫人的手,雅瓦也抬臂看看自己的手背。
她当时只顾上看帕蒂曼小臂的伤痕,没注意看她手被握住时的表情。现在回想起来,似乎并未见夫人抗拒。
大概夫人也是愿意的吧?
夫人是愿意的,自己好像也是愿意的?
没人能给她答案。只有一只闪闪发亮、纤毫不染的金镯在阳光下格外刺眼。
雅瓦想起什么,忙把袖口拉下来遮住那只金镯。阿哥已经走到前面去,她小跑几步追上。
又走了几步,雅瓦突然好奇:“阿哥怎么知道那吾拉木绝非等闲之辈,想要出招去试他的?”
“我第一次见他,他低着头从我手里接过马缰,我趁他转身,顺势从马上抽出一把匕首藏在身上。没想到他竟看见了,抬起头,冷冷地望了我一眼。只那一眼,我就知道了。平庸之徒绝没有那样的眼神。”
雅瓦更感兴趣了:“是怎么样的眼神?阿哥说明白些。”
“你见过狼的眼睛吗?”
“凶狠?冷静?还是睿智?”
“很难说,”兀其昆似在努力回想,“总之就是孤身困在荒郊野岭,没有月光,伸手不见五指,你的箭用完了,长枪断了,刀也卷了刃,抬头却见一双幽幽的眼睛发着冷光。大概就是那样的感觉。”
见雅瓦入了神,兀其昆揉了一把她的脑顶,打过岔去:“傻妹妹,狼和羊的眼神,一看就知道不一样,这有什么好想的。”
雅瓦莞尔:“那阿哥看我是什么?是不是一只绵软可爱的小羊羔?还是一只张牙舞爪的小狼崽?”
“都不是。”
兀其昆神色庄重起来:“雅瓦你记好了,你我是约罗葛氏的子女,是要做猎人的。”
雅瓦认真想一想:“因为我们有权拿刀?”
“不止是刀,还有饵。不从者以刀杀之,可用者以饵诱之,这才是猎人之道。”
兀其昆笑得轻快:“雅瓦,你得学着做个好猎人了。”
雅瓦:yes,sir!猎人基因已经觉醒,王者雅瓦准备上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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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叠个甲,读者大大们可以骂我三观不正,但请不要骂雅瓦和兀其昆QAQ。因为这不是个探案文,而是个成长向的文(?)所以最终没有选择律法无私,而是让雅瓦放过了一位勇敢反抗的可怜女性。(而且家暴男都去死!)
说白了,这个小故事也是雅瓦女性意识觉醒中的一个学习案例。之前说20章女主就会长大,好像已经食言了……不过马上就到,埋了这么多,我也要开始收一部分线了,暗爽中嘻嘻。不过收的同时还得接着埋,让老奴先疯一会。
PS:帕蒂曼这段写的时候没觉得如何,写完了我还挺萌的,有点想写他俩开车呀嘿嘿
PPS:算了兀其昆骂就骂了,他也没干啥好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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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脱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