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瓦躲着人潮,不知不觉被挤到了空地边缘。
她站在通向西侧营地的门前,身后喧闹吵嚷、亮如白昼,眼前却只几处毡房里闪着微弱火光。
营地里的宁静散发出强大的吸引力,雅瓦犹豫一刻,还是决定不要乱跑,准备返回喧闹的庆典之中。
正欲转身,营地里传来一个俏皮的女声:“好巧啊。”
雅瓦不知是谁在说话,略等了会,才见一个侍女模样的人从不远的黑暗中走出来,头顶着一桶水,脸上带笑。
正是万夫长家的侍女。
那侍女走上前来,把桶放在地上,向雅瓦福福身,又问:“怎么不见他们几个?姑娘和他们走散了?”
雅瓦只说自己被吵得心烦,出来散散。
“姑娘不若去我们那里坐坐,”侍女俏皮眨眼,“老爷已经睡了,咱们不用见他。姑娘去大夫人那里吃茶,不比在外面喝冷风强?”
侍女说着又顶起那桶水,示意雅瓦跟上。
雅瓦有些迟疑,身后恰有个醉汉路过,不小心把她撞了个趔趄。雅瓦念着妇人帕蒂曼和蔼的性格,在侍女的背影走远之前,抬步追去。
侍女等她走到身边来,搭话问她:“那天晚上吓着你们了吧?实话讲给姑娘,我们老爷长着一副美男子模样,神态也看着温润随和,实际性子差得很呢!”
“他平时也总这样发火?”
“可不是嘛。每次生气都叫骂摔砸的,我们底下这些做惯了的奴婢,都怕他怕得不行呢。打罚是小事,万一老爷哪天气不顺,要了我们的命也是有的。怕有什么办法呢?我们这些奴隶,命早就不是自己的了。只好在大夫人心善,我们日子还好过些。”
几句话间,雅瓦已经看到熟悉的三间帐子。恰有一个男子从大帐的门里走出来,向雅瓦她们反方向去了,并未朝这边瞅过。
雅瓦奇怪:“那是万夫长大人吗?”
“是他罢。奇了,他一早就睡了,怎么这会又起来了?姑娘别管他,他出去反而更好。”
到了近前,侍女把桶放下,去妇人的小帐里通传。没一下又反身出来,歉意地冲雅瓦笑笑:“实在是不巧,大夫人竟然睡下了。去我那里只怕姑娘嫌弃,况且那两条狗怕吓着别人,也锁在我那里了。左右老爷不在,姑娘若是不介意,就去大帐里坐坐吧。”
雅瓦本是想和妇人叙话,见她这会睡了,也不想再留。侍女要送她回庆典去,雅瓦却谢绝了她的好意。
此处喧闹声被夜色隔去,山间的风送来松枝的清香,雅瓦呼吸着沁凉的空气,感觉自己发涨的头脑清醒许多。
她想一会再回庆典去,自己先在外围转转,讨个清静。
雅瓦循着松枝香气,一路向北,走过晨间的祭台。祭祀过后,附离兵卫都调派进庆典巡逻,这里几乎没人看守,显得冷冷清清。松林就在百步之外,风过松枝如溪水拍岸,簌簌作响。雅瓦不自觉被这悦耳的音调吸引,走到静谧的林间去。
清冷的月光洒下一地银辉,雅瓦走在林间如踏水出行,细碎的脚步声泛起圈圈涟漪,惊扰了奋力歌唱的小虫。雅瓦勾着脚尖把松果打到树上,咚咚几声轻响,树梢上飞掠过松鼠蓬松的尾巴。
雅瓦觉得身心都松快了。她旋转一圈,坐在一节倒塌的树干上。阿勒赫麻的弯刀太重,背在身后压得肩膀酸疼,她把弯刀卸下来抱在怀里,分辨着苔藓上菇伞的种类。
雅瓦就是在这时听见身侧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她抱着刀的手一紧,下意识扭头张望。一棵粗壮的老树恰巧挡在眼前,看不见来人。
山风突然大作,松枝哗哗乱响,云团遮住月光,安宁的松林突然阴森可怖起来。
雅瓦稳稳心神,开解自己不必过度紧张。她能来松林里寻清静,就不许别人也来这里溜达吗。哪有那么凑巧,偏偏遇上歹人不可?
但本能还是让她隐蔽自己。她趁着这阵大风的声响,起身藏到那棵老树后面。
等风小下来时,脚步声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十几步外男人压低声音的交谈。山风断断续续地送来一些语句,雅瓦凝神听着,大约是两个人,可他们说的语言却一个字都听不懂。
雅瓦看不见人,也听不懂他们的谈话,心里更没了底。
巴彦河谷虽在北纥腹地,但有异族商客旅人来此参加庆典,也是常事。这两人要是旁若无人地大声说话还好,可他们避开人众,选在这样隐蔽的地方密语交谈,实在行为鬼祟。
雅瓦反而冷静下来。既然来者不善,现在最紧要的就是不能暴露自己。他们既然在此站定了才开口,说明等下谈完也多半不会继续前进,不是原路返回,就是分头行事。
若是第一种,两人不会往自己这边来,雅瓦只等他们走远了再悄悄离开就好。
若是第二种,假如有一人分开后走自己这边,雅瓦就躲在树后,等他走近了,拿手里阿勒赫麻的弯刀狠狠一砍,然后使劲往回跑。到那时他们一人受伤失去行动力,另一人离得远,雅瓦有自信能跑回庆典附近呼救。
再不济,雅瓦看看自己腰上的金鞭,也足够她抵挡一阵。
雅瓦打定主意,心里也不慌了,屏气凝神听着他们陌生的语言。
那两人说了一会,突然止了话头,同时传来金属摩擦的声音。那声音雅瓦再熟悉不过,分明是拔剑出鞘!
紧接着就听见两人放声叫喊,音节短促,语气凶狠。雅瓦就是听不懂也能明白,这两人发现有异,准备动手了!
雅瓦暗道倒霉,不知道自己哪里露出了马脚。这树粗得能挡住两个自己,她动也不动,没敢发出一点声音,怎么就被识破了?
雅瓦没得犹豫,只能赶紧跑,否则这两人一旦开始搜索,自己迟早要被他们找到。
她一蹿出来,那两人马上锁定了目标,紧追在她身后。
雅瓦是逃命,脚下极快,可再快也跑不过两个带着武功的男人。她手里还抱着阿勒赫麻沉重的大刀,愈加吃力。雅瓦狠狠心,把手里的刀往边上一扔——她使不惯这么重的刀,暗算人用它全力一劈威力极大,真要是和人正面打斗,她两下就挥不动了。带它逃命只能是个累赘,躲过去再领着阿勒赫麻回来捡吧!
雅瓦甩了负重,速度又提了提。她扭头看看身后的两人,虽近了些,却仍有些距离。
雅瓦摸了摸腰间的金鞭。周围的松树越来越稀疏,她已经到了林子边缘。长鞭只有在宽阔地带,才能发挥出全部的效力。就快到她反击的机会了。
雅瓦的长鞭用得炉火纯青,虽不曾有锋利的刃口、坚硬的刀身,可若真下杀手,亦能一击取人性命。只要看着颈间,全力抽下去,就算死不了也绝对晕在当场。
雅瓦是行进中回身攻击,关键在迅速有力、出其不意。而且敌人也在逼近,不必瞄得多准,照着头胸使劲一挥,管他是死是伤,就是单让他痛上一痛,也得缓好一阵,总之是追不上自己了。
几个转念,雅瓦已经出了松林。身后的呼吸声告诉雅瓦他们只剩几步之远——
正是最佳的攻击范围!
雅瓦一把拽散腰间缠绕的金鞭,使了毕生的力量,身子一转,朝着身后的方向狠命打出一鞭!
沉闷的击打声伴着布帛的撕裂声,雅瓦眼睛都瞪大了。
——从哪冒出一人,就站在自己身后两臂之处,后背硬生生挡了这一鞭!
那人吃她一鞭,想也是意料之外,身形猛地向前一晃,好险没被掼在地上。
鞭身从肩头劈下,整根扫过背部。鞭尾划过腰际时,那人已稳住身子,反手捉住了鞭绳,就势缠在手里。雅瓦手臂挥到半空还没能收回,那人已握住鞭子向前一拉,她反被拽了个踉跄。
雅瓦气恨,这人从哪个犄角旮旯里钻出来的,也不知是何目的,不声不响,紧要关头坏了自己的事!又难免心惊,他挨了自己全力一鞭,竟能站住身子不栽倒下去,着实有硬功夫在身,身形看着劲瘦,腿膝腰腹却极结实。
还来不及反应,身后追杀的两人已近在身前,雅瓦长鞭受制,眼瞅着没了退路,却看那人右手手腕一转,大刀银光闪烁,寒芒逼人,刃锋朝前,直迎那两人而去。
那人避开两个歹人的剑尖,飞脚踹在一人胸前,不等另一人回身来刺,一刀砍在他腹侧,刀身一转,正架在被踹开后又扑来的第一人颈间。
雅瓦鞭子还握在那人手里,她想趁他分神把鞭子抽回来。可那人右手耍刀,左手仍握得极紧。鞭子不动分毫,雅瓦反而被他的动作拽得左右摇摆。
眨眼功夫,两个歹人一个重伤倒地,一个束手就范。持刀出手的男人仍背对着雅瓦,语气凌厉,用外族的语言逼问着什么。
脖子上架着刀的歹人狠狠瞪他一眼,一声不吭,突然头一歪,一行黑血从嘴角流出来,身子向下软倒。
男人见他咬毒,急忙俯身去看另一受伤之徒。拨过脸来一瞧,也是一行黑血,了无生气。男人压抑着愤怒,用力把他的脸甩到一边。
月隐云间,光线晦暗,雅瓦又被挡在男人背后,看不真切。她不知歹人是自尽而亡,只道男人两下制服一对凶徒,又马上结果了他们。
雅瓦生出惧意来。
这人简直如修罗恶鬼,从地下幽冥凭空钻出,等闲取人性命!
雅瓦刚还抱着一丝侥幸,此时再不敢与他纠缠,正欲退走,男人却猛地抬眼看过来。
——是一个俊朗的汉人面孔,肤质细腻,在黑暗中也显出白玉般的光泽。只是眼中凌厉尚未褪去,目光有如寒刃,直射雅瓦面门。
雅瓦心脏狂跳。
两个歹人已死,他现在又盯上自己了!
她扔了手里的鞭柄,拔腿就跑。还没跑出两步,颈间一凉。
雅瓦侧头一看,寒刃贴着颈间,映着自己慌乱的眼。
歹人的鲜血散着热气,顺着刀尖,滑过自己的脖颈,一滴一滴落在面前满地松针之上。
雅瓦:好怪呀!到底是哪里露了马脚?
男人:我不知道。别问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8章 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