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南归 第19章 夜遇

男人开口问了她一句，是外族的语言。

雅瓦心凉透了，比架着刀的脖颈还凉。

她真的听不懂啊！她就是想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都不知道怎么说啊！

雅瓦的鞭子落在他手上，靴筒里倒是还插着一把匕首，不过她取刀的速度一定快不过刀刃割破她脖子的速度。没法与这个修罗似的男人交流，自己这条命多半是保不住了。

雅瓦绝望着，男人沉默着。

过了一阵风，遮月的云团散了，林边草地又一片光亮。

男人这次开口，雅瓦听懂了。

“你不懂汉话？”

雅瓦如听神音，第一次觉得自己的族语如此可爱，赶紧回答他：“我不懂汉话，你可以和我说北纥的语言。”

“一点都不懂？”

“一点都不懂。”

“刚才那两人说什么你知道吗？”

“我听不懂他们说话，”雅瓦又加一句，“也没听到他们说什么。”

那人不再说话，却也不收刀。

雅瓦看着颈边依旧冷冽的刀锋，莫名觉得那人身上危险的气息散了。她突然有了勇气，试着抬手，用两指捏着刀背把刀移开。

男人竟没再用力，任凭雅瓦把刀移走。眼看就要移过肩膀，雅瓦正要挪身出来，刀又猛地摆回来，带着血腥味，堪堪停在她颈侧。

“那你跑什么？”

这话语气并不和善，甚至称得上凶狠。雅瓦却一点都不怕他了。

雅瓦知道，他不会杀她，也不想杀她。

她躲开刀刃往另一侧一闪，跳转过身来直视他：“你杀人不眨眼，我害怕，当然要跑！”

男人也看着她，眼神果然不再凶恶，只是还有一丝怀疑：“我是来救你，又不是来杀你，你有什么可怕的？”

“你救我，你还拿刀指着我！”

男人一噎，默默收回了伸在空中的刀，也不甘示弱瞪着她：

“我救你，你还拿鞭子抽我。”

雅瓦提起这事就气结：“我又没叫你救我！你不救我，我现在早都跑回去了！”

男人顿了顿，呼吸突然有些粗重，赌气一般把手上握着的鞭子往地上一甩，鞭绳弹起一个波浪来。他收了刀，扭身回到两个歹人的尸首前，蹲下在他们身上摸索。

雅瓦赶紧俯身拾回自己的金鞭，一起身，正看见男人背后衣袍上被她用鞭子扯裂的口子，几乎从右肩一直延伸至左腰上，呲牙咧嘴地向外翻着。

雅瓦心里起了点愧疚，再怎么说人家也是好心来救她，没被恶人伤到，却被她打了一鞭。

她把鞭子缠回腰上，走到男人身后，伸手向他衣袍背后的破口处摸去。触手虽然冰凉，但并不湿润，反而是一片坚硬。

男人被她碰到的瞬间，猛地弹开，转过身来，警惕地盯着她，手上还往胸口揣着什么东西。

雅瓦讪笑：“我就是想看你伤得重不重。既然你穿了软甲，那应该不会留伤口，顶多是出点淤青，疼上几天罢了。”

男人不说话，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雅瓦感觉他呼吸又重了。

雅瓦被他看得毛毛的，正思考怎么缓解眼下僵持的局面，一个主意突然出现在心里。

这次出门为了低调，她没戴什么贵重惹眼的首饰，只随意在箱奁里捡了两只再普通不过的金镯套在袖子下，此时却能派上用场。

雅瓦把自己一只手腕上的镯子褪下来，扔到他怀里：“我谢谢你救我！这个镯子送你做谢礼。”

男人看一眼手里的金镯，又抬起头上下打量她，还是不说话。

雅瓦莫名其妙，也有些恼了，干脆把另一只金镯也取下来，看也不看，径直走过去塞进他手中：“这下够了吧！”

男人低头看她把镯子放进自己一只手心，另一只手却猛地攥住她手腕。雅瓦一惊，想缩回手却被牢牢固住，动弹不得。

她下意识去摸腰间的鞭子，男人却开口了，声音很低。

“你能不能……给我拿件外袍？”

雅瓦几乎没听清：“你说什么？”

男人再抬起头来，脸上竟有点红。他看着雅瓦，豁出去一般，一字一顿地说：

“你、能、不、能、给、我、拿、件、外、袍！”

雅瓦呆愣在原地，那人松了手，别过脸去：“我就这一件外袍，没带别的。被你弄破了，夜里还好说，等明日天一亮，漏出里面软甲来，太惹眼。被人盯上，我不好回去。”

再看向雅瓦，神态有些骄矜：“看你衣着，用料虽然一般，但剪裁却都精致，像是专门找人做的简易款式。出手就是金子，说明家境阔绰，应该养得起奴隶。你定不是普通人家的姑娘，只为低调才故扮朴素。你若出门，家里绝不会放心你独自在外，身边至少派有男仆随行护卫，而且多半就在不远处。因此，找一件男子的衣袍对你来说探手即得。”

他拉过雅瓦的手，把两只镯子在自己前襟蹭蹭，又当啷一声放回她手里去：“我能出手救你，你该相信我不是什么坏人。我只是偶然来此，马上也要回中原去。我不要你的金子，你若是想谢我，就替我找件衣服来。”

雅瓦握着手里的金镯，有些愣怔。他猜她竟猜得一句不差。

只不过，他口中的他自己，雅瓦却不知有几分真几分假。

雅瓦狡黠一笑，把两只镯子原样戴好，开口道：“你说得全错了。”

男人一愣。

“我家不过是普通牧羊的，因为我年轻貌美，被五十岁的万夫长看中，要我做他的第八个女人。我后娘贪财，答应把我许给他。这些金子是他送来的聘礼，衣服也是他找人帮我做的。”

“你不是妇人打扮，所以尚未与他完婚，还住在家里。你后娘既然贪财，怎么舍得把这些好东西拿来给你。”

“她当然不舍得啊。只不过她为了抓牢这个金龟婿，就许我穿上这身好衣服、戴上金首饰，光鲜亮丽地去见他。我呢，就趁机逃了出来，刚好路过乐神祭典，在此休息一晚，人多不怕有狼，也睡得踏实。”

“如此说来，你一人在外，更得留些金银傍身，等到了镇上也好换些吃食衣物。可你怎么想都不想，就把金子都给我了？”

“为了报答你的救命之恩嘛！”见男人撇嘴，雅瓦补充道，“我就没想过去镇上。我们草原人，在草原上还能饿死、冻死不成？这些金子本就不是我的，我留着也没用。你一直盯着我看，我怕你是贪财好色，才舍了金子求你高抬贵手，放我一条生路，好汉可觉得划算？”

男人没想到自己竟被她认为贪财好色，有些不快，却不知道雅瓦不过是觉得好玩，因此故意逗他。

他还想继续寻她破绽，证实自己的判断正确，一时竟找不到从哪里入手。她这套说辞虽然夸张，却也还符合逻辑。而且眼前的姑娘虽然家境普通，但确实美貌出众，顾盼生辉，万夫长想娶她，也合情合理。

思考间，一团布料劈头盖脸飞过来，男人立时伸手抓住，虽然厚实，却绵软轻柔。抖开一看，正是雅瓦刚从身上解下的斗篷。细看才发觉，外表用葛布做面，内里却是蓬松细腻的羊羔绒，舒适保暖。为了显脏显破，还浅浅染了黄色的植物汁液。

如此刻意做旧，还说自己是普通的牧羊女！

“你就拿我这件斗篷遮一下吧。虽然对你是小了些，但遮住后背却足够了。你未带行囊，想必也不能在此逗留太久。等明早太阳出来，你就赶紧回你来的地方去，不要再在草原招惹是非！”

男人拿着她的斗篷，本还再欲与她辩驳。不料雅瓦说完，扭身便走，他只好把质疑的话又咽了回去。

男人站起身来，把斗篷在空中一甩，转到自己背上，一股馨甜的檀香气散发出来。他扯了扯斗篷两侧，勉强盖过自己的肩膀，可下摆却只能垂在膝窝上方。女子斗篷又窄又短，颜色抢眼，穿在他的身上属实有些滑稽。

他低头瞅瞅自己，又抬头看见雅瓦轻快的步伐——她绝对是故意的！

咬咬牙，还是忍了，何必与她计较！有了这个斗篷起码聊胜于无。

男人又盯了一会雅瓦的背影，扭身向松林走去。

才走进去没一会，身后竟传来一阵脚步声。他心里一紧，手按在腰侧大刀，警觉回头。

不成想又见到刚刚那个满口假话的牧羊女，她正不远不近地跟在自己身后。

“你怎么又回来了？跟着我做什么？”

雅瓦尴尬笑笑：“我不是跟着你。我有东西丢在林子里了，回来寻。”

“什么东西？我帮你找。”

雅瓦犹豫一下：“不是什么要紧东西。你走你的，我自己随便看看就好。”

向前走了两步，男人却还站在原地，侧身看着她。

雅瓦也住了脚，奇怪道：“你怎么不走了？”

“你先走。你走在我后面，万一你趁我不备，又拿鞭子抽我怎么办。”

雅瓦抱臂瞥他腰间：“我不。我走在你前面，万一你又拿刀架在我脖子上呢。”

两人互不相让，男人无奈，只好在雅瓦的注视下走回到她身边。

“并排走，可以了？”

雅瓦这才向前迈步。男人跟在雅瓦身边，看她左顾右盼，心里幸灾乐祸。

这林子里各处样子都相差不多，就是他也只能保证回去的方向不错，想要原路返回何其艰难。她也不告诉他具体是丢了什么，若是明显还好说，要是个头不大，再埋在草里，哪里还能轻易找到。且看她自己白忙活。

男人正等她出糗，忽见雅瓦眼睛一亮。他倒有些出乎意料了，不曾想她能这么幸运，轻轻松松就找到失落的物品。顺着她目光看去，自己这侧不远处，有一个亮闪闪的微弯的长条状物品，在明亮的月色下格外显眼。

男人抢在雅瓦前面，把东西拾起来，竟是一把弯刀。金属刀鞘雕刻精致，还嵌着几颗宝石，称得上光彩夺目。男人在手里掂一掂量，脸都黑了。

“这样的尺寸和重量，绝对是男人用的刀！你还说你身边没跟着护卫！”

雅瓦把阿勒赫麻的刀从他手里夺过来：“这是我自己在路上捡来的。”

男人牙快咬碎了：“不止这把刀，还有你的鞭子！我刚才拿过的，上面缠着金丝、缀着金珠，和这把刀一样，都不是凡品！”

“那又怎样，我说过，是万夫长送的。他没别的爱好，就喜欢女人打鞭子，说让我先练着，用熟了去他跟前抽。”

男人阴测测的：“他也不怕被你抽死。”

雅瓦白他一眼，把刀背好：“东西找到，我回去了。咱们就此别过。”

雅瓦：不是，你听我说，我真不是无心撕你衣服的……不是，别把人想的不是流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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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夜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