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还没有听到他的声音,就被那个男人夹着带进了船舱里。
船舱的门彻底闭合,他再也看不到她了。
王秋期想起自己儿时痛苦的回忆。
妹妹也是这样被母亲带走的,自此就再没回来过。
当时,他跟在她们后面追,可是怎么都追不上。
她抱着妹妹上了一辆马车,他边哭边追,最后心力交瘁不小心跌倒在地。
后来,即便母亲找到了,也难以抹去那天带给他的阴影。
之后的王秋期,拜了山中的一位隐士为师,求他教自己功夫。
拳脚功夫倒还是其次,追人的轻功他一定要学。
他这一生都不想再看见有人从自己身边离开了。
那种无论如何,怎么追都追不上的绝望感,他今生都不想再有第二次。
那位山中隐士,是他平日里去山中采药认识的。
母亲的眼睛不好,可是特定的药材,他又买不起。
药店的老板,看他当时年纪小,就告诉他去哪里采药,然后再自己晾晒,药效是一样的。
王秋期很感激每一个帮过自己的人。
那位山中隐士,见他经常进山,有时候也会同他聊上几句。
直到有一次,山中有熊出没,他无力抵挡,马上就要命丧当场时,那位隐士几拳打死了一只熊,将他救回了住处。
那时候,他想拜他为师。
可是,他拒绝了。
他说自己杀过人,不配做人师父。
王秋期当时的想法,就跟边何烛的一样,劝对方不要沉浸在悔悟中。
如果是非杀不可的人,为了保护自己,那就没什么错。
可是,那位隐士说,他杀的不是一人,而是三十万大军。
有三十万大军,因他被小人蒙蔽,造成决策失误,战死沙场。
鲜血染红了戈壁滩。
小人却借此加官进爵,朝臣拿着笏子板纷纷去他家恭贺。
他找到那个小人后,在夜里杀了他全家,连他刚满月的儿子,都没放过。
自此以后,再不碰刀。
王秋期总是能在他家看到各种各样的经书。
那本《升玄护命妙经》就是在他那里看到的。
上面写——视不见我,听不得闻。离种种边,方为妙道。
隐士说,“边”是很危险的地方,要破除我执。
王秋期并不想整日同他谈经论道,他每次去找他,都是想让他教他武功。
可无论他送多少拜师礼,对方虽然照收不误,却从未答应教他。
最后,他实在是气急了,就拿他的心魔对他质疑道:“你杀那一家老小,究竟是为了边疆三十万将士的死赎罪,还是因为自己被小人蒙蔽,而产生的杀念私心。”
“赎罪是义,可若是因为自己被蒙蔽,觉得面子上过不去,就杀了对方一家老小,那就是罪!如果连义和罪,都论不清楚,就不要整日研读经典了。不如去战场上杀几个敌人,倒是来得痛快一些。”
隐士当时愣了好久,之后才对他说,他自己也不知道,分不清。
或许,这世界上的事,本来就是难以分清楚的。
分得越清,越难以活下去。
王秋期骗对方说,如果他教他武功的话,自己今后会去边疆,替他赎罪。
那位隐士这才答应教他些东西。
不过这么些年,明知道他要走文路,却从没逼迫过他什么。
隐士有时会劝他,让他的执念不要太深。
可王秋期说自己从没什么执念。
隐士笑着摇了摇头,说找人就是他的执念。
他还说,他这个人,看着性情平和,哪里都好,唯一不好的,就是容不得别人离开他。
无论对方是有意还是被迫离开他,在他看来,好像是犯了什么大错一样。
王秋期并不承认这一点。
他当时说,找小妹并不为别的,自己不过是想有一个完整的家。
可隐士只是轻叹了一口气,对他说,处处求圆满,也是一种执念。
希望他能远离这种“圆满之边”,早日得妙道。
不再为凡尘之事伤心。
不过,他当时没有听。反倒觉得隐士的话,有些好笑。
他一个躲在山里,连自己都没活明白的人。
居然还来指点像他这种,毫无童年期,从小就混人情世故的,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
在何烛从自己眼前消失前,王秋期并没发现找人已经成为了自己的执念。
是他难以离开的“边”。
可自从那夜之后,他每天晚上都能梦见她。
除去日常教那里的女孩子画技外,去青云阁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他多次带着何烛的画,向那里的妈妈打探,问她去了哪里?
可那里的妈妈,每次都说这里从没有过这个女孩子。
当晚,他被完好无损地送回书院,他以为何烛也会像他一样,被青云阁放过。
可是,他却再也没在青云阁寻到她的踪迹。
王秋期觉得青云阁所有的人都在骗他。
何烛可能是因为犯了错,被卖去了别的地方。
而他们并不想让他找到她,甚至还因此警告其他的人,不准透露关于何烛的任何消息。
王秋期在找遍了青云阁后,发现里面既没有小妹的踪迹,也没有何烛的影子,索性就辞了青云阁的活,准备去别的妓馆去找一找。
这段时间,他一直往返于各大妓馆。
就连褚慰生都看不下去了。
他都没有像他这样天天去,而且还是一天去好几次,就跟着了魔了一样。
说他这开过一次荤,果然不同凡响。
可王秋期并不理会同窗的调侃。
他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何烛未来的命运会如何。
其实他们之间的交情并不深,也不过那短暂的一晚,可他就是无法忍受,有人从他身边被带着离开。
如果得知不到对方的踪迹,他每天都会坐立难安。
那晚的场景疯狂地复现,跟小妹被母亲抱走的画面,交织在一起。
弄得他头痛欲裂。
他痛苦得晚上又难以安睡了。
只能拼命在灯下看书,用来填充自己的脑子。
不至于有时间去想别的事。
何龙凤现在每个月帮他贴告示,都要一下贴两张。
一张是他小妹的,一张是何烛的。
有一次何龙凤半调侃,半心疼地对王秋期说道:“王秀才,你这有去找人算过吗?会不会是你六亲缘薄,命里就不该有这么些人啊。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执念不要太深了啊。”
“我之前看你小时候,整日里眉头紧锁的,特别希望你能找到家人。可自从你母亲找回来之后,你仍旧这样锲而不舍地找,现在还又多了一个人,这对你来说,内心得是多大的煎熬啊。要不就算了吧,别找了。我都替你难受,每个月都要画她们的画像,相当于每个月都要回忆一下她们失踪的场景。实在是太残忍了。”
“我也见过别的寻亲的,人家大多都是父母寻,成年人也有心理承受能力。可是你这年纪轻轻的,本该在这个年纪,读书游玩,四处享乐,却每天都背负着这么重的心事,这可怎么得了啊。”
王秋期从口袋里挑出些银子来,再次郑重地放到何龙凤手里。
“何大哥,莫要再说了,再说,就是嫌我给的少了。”
何龙凤连忙推辞:“你看看,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再混蛋,跟别人打官腔要钱,也不能跟你这样啊。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我是真的心疼你。每个月,我贴一张也是贴,贴两张也是贴,只是这若是毫无音讯,你不是白扔钱吗?就这些年,你给我的钱,要是自己存着,都能盖间大宅子了。”
“我是觉得啊,不如你就先别想这些事,这个时候呢,你就好好读书,等你高中之后,再来寻人也不迟。你多给自己买件衣服,多多包装自己,书院里狗眼看人低的人不少,你这样好的人,别被他们轻视了。”
何龙凤说着又把银两,塞回到王秋期衣服里。
王秋期眼含热泪,抱了何龙凤一下。
“何大哥,你是我的贵人,感谢你帮我。”
何龙凤拍着他的肩笑道:“嗐,什么贵人不贵人的,咱们这不是互相帮衬么。”
在王秋期离开后,何龙凤觉得自己的胸前有些硌得慌。
他从里面摸出了几锭银子。
正是方才,他塞到王秋期衣服里的那些。
何龙凤轻叹了一口气:“上天为什么要折磨他啊?好好的孩子,这些年找人都找疯魔了。”
有时候,他觉得王秋期的母亲,还不如不找回来。
找回来一个,王秋期就总觉得,另一个也能找回来。
可是这世界上哪有这么好的事呢?
还能让上天把离开你的人,重新送还给你?
造化弄人啊。
王秋期回家的时候,突然听到身后有人拉着长音喊道:“来来来~我送你一卦。”
他来到了对方的卦摊前:“老人家,你刚刚是在跟我讲话吗?”
“是呀,驸马爷。”
王秋期转头看了看四周:“你在喊谁?”
“这里除了你理会我这个老朽,还有旁的人吗?”
“为什么,这样喊我?”
对方没有直接解释,而是根据他的面相说道:“你丧父,家中有一病母,小妹丢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