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何烛被王秋期抱到船上的时候,开心地拍了拍手:“哇,好玩!你再带我飞一次好不好?”
王秋期将她放在船上:“我不会飞。”
“可是,我明明看到你,从墙上飞到地上,又飞到船上。”
他有些惊讶地看着她,因为刚刚自己明明是捂着她的眼睛的。
不知道她是怎么看到的。
边何烛坐在船上笑着说道:“骗你的,我没有看到。但是感觉自己在你怀里很飘,很稳。你跑得好快,好像会飞一样。”
王秋期没有理她,谨慎地划着船。
他准备带着她一路南下,南边的经济比较繁荣,士族掌控的力量弱一些。
这回走不了仕途了,他的人生好像在顷刻间玩完了一样。
就因为自己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一切都毁掉了。
边何烛褪去鞋袜,坐在船边玩水,一边玩一边对他问道:“你怎么看起来,好像不太开心呀?”
王秋期一般不和人说心事,但可能是因为今天情况特殊,偶尔说一些也没关系。
“今天因为我,有一家被灭族了。我不想这样,可是不这样做,我就活不成。”
边何烛轻拍着他的肩膀道:“虽然不知道你灭的是谁,不过大概是你脸皮太薄的缘故,才会这样伤心。”
王秋期笑道:“你一个小孩子,知道什么是灭族吗?”
边何烛点了点头:“知道啊。你看看当今圣上,每天都会灭很多人的族,也没见他愧疚不已。”
“我又不是圣上。”
“可是,就算你重视他人生命又能怎么样呢?如果不那样做的话,自己不还是要死吗?”
王秋期摇了摇头:“今天的时间太紧了,我只是在想,如果多给我一些时间,或许能找到更好的脱身之法。”
边何烛抬脚将水踢了一下,溅起了不大不小的水花。
她对他劝道:“我不喜欢看书,但是喜欢看戏。《锁麟囊》中有一句戏词,‘他教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你不要再贪恋逝水了,既然已经做了决定,又何必再自悔呢?”
王秋期觉得她只是年纪小,并没有见证过杀人的场面,所以才会不觉得有什么。
“戏词里的话,能当真吗?”
“为什么不能呢?说书、唱戏、劝人方,三条大道走中央。”
“那不过人给人慰藉,当不得真的。很少有人能做到不恋逝水,悟得兰因。大多人都在苦海中,浮浮沉沉挣扎不已。”
边何烛轻喃道:“那是执念太深的缘故。”
王秋期笑道:“是的。《升玄护命妙经》中有言,‘视不见我,听不得闻。离种种边,方为妙道。’离边太近的话,就会形成很深的执念。”
边何烛问道:“什么边?”
“也可以说,边,是一种极限。把情绪发泄到极致的极限。譬如,贪欲,食欲,当然,还有清欲。”
“贪欲和食欲,我都懂,可是,清欲是什么?”
“是扼杀一切**的**。生来就是为了和其他**制衡,不顾别人的死活,只是想满足对其他**的扼杀。”
边何烛想了想:“是不是,就和那些为了名留青史的偏执清流一样?把有**的人拉下马,不是为了黎民百姓,就只是为了做这样的事而已。”
王秋期轻“嗯”了一声。
他的性情一向中正平和,极少做出对人赶尽杀绝的事。
如果边清晏听到他这一番话,大概会觉得很是欣慰。
因为他自即位起,就开始等的刀,终于出现了。
这把刀,不会为了名声和**,以及对上层的恨意,在得到权力后,就不受控制地拿着朝臣疯狂开刀,而是会考虑多方面的影响,既制造出一个对皇权有优势的局面,又不至于彻底和士族翻脸。
王秋期看着流动的水面说道:“我还是做得过分了。可能正因此,才让我得到报应吧。”
边何烛不解地问他:“什么报应?你不是好好的吗?”
“我没办法再读书了,也不可能再回到这里。”
“为什么?”
王秋期无奈地叹了口气,她果然还是个小孩子。
什么都不懂,根本不清楚,被他带走会意味着什么。
他对她提示道:“你会跟我一起离开这里。”
边何烛没太当回事儿,她只觉得他是带她去玩:“那我们去哪里呢?”
“去南边。”
“好呀。”
王秋期没有忘记自己小妹的事。
他对眼前的人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她想了想,没有说自己的姓,只说了名字:“何烛。”
王秋期听完内心轻颤,怎么取这么绝望的名字?
他觉得她的家境应该和自己一样,也不太好。
可能正是因此,才会沦落到那种地方吧。
因为感觉她还是个小孩子,王秋期不愿意用大人的口吻来称呼她。
“我喊你烛烛可以吗?”
“可以呀。”
王秋期对她问道:“烛烛,方才窗边的那位,是你的什么人?”
“娘亲。”
他有过片刻地诧异,这里不都是喊妈妈么?
可是转念一想,可能是她年纪太小,一时改不过口吧。
“你从什么时候跟着她的?”
“从小就跟着她。”
“多小?”
“刚记事的时候,她就是我娘亲了。”
王秋期觉得特别心疼,原来她那么小就和自己的家人分离,被卖到了这里面。
他忍不住拍了拍她的头:“你的姐姐妹妹,也是这样的年纪,就有娘亲了吗?”
“对呀。大家不都是这样吗?”
王秋期再一次对她的话感到震惊。
他心疼地对她问道:“烛烛,你是不是,从没出来看过?”
边何烛点了点头:“他们不给我出来,如果我敢偷偷跑出来的话,就会被娘亲打。”
“其他的姐妹也是如此吗?”
“嗯。不过,等长大后,嫁人就好了。只要嫁人,就能出去。可是,我有个姐姐跟我说,嫁人是非常可怕的,因为对方的胡子会扎进我的肌肤里——”
王秋期瞬间捂住了她的嘴:“好了好了,不用讲得这样详细。”
边何烛扒开他的手:“你也觉得害怕吧,我听完之后,就特别害怕看见有胡子的人。而且,嫁人的话,在新婚之夜,很有可能会被活活折磨死。姐姐说,嫁人对我们来说,是地狱。”
王秋期想了想,觉得确实是这样。
他把她口中的“嫁人”误会成了从良。
从青云阁里出来的女孩子,哪怕是从良嫁给别人后,也很难被对方珍惜。
他认真地说道:“你放心,日后,我一定会替你寻一门好亲事。”
边何烛猛烈地摇了摇头:“我不要嫁人,永远都不要,我害怕。”
王秋期想了想:“好,那就不嫁,永远都不嫁。”
反正,他觉得自己日后也会孤单一个人。
有她作伴,倒也不错。
他会把她当成妹妹来对待,相依为命地过一辈子。
王秋期从袖口里掏出一幅画卷:“烛烛,你在里面,有见过这个女孩子吗?她看你和你年纪差不多大。”
边何烛伸手摸向画幅:“她好漂亮啊。”
“那你,见过她吗?”
“没有。里面没有和我年纪相仿的,我就是最小的了。”
王秋期拿着画卷的手轻颤了一下。
边何烛轻轻拍了拍他的手:“你知道她的娘亲是谁吗?如果知道的话,等我回去了,可以帮你问一问。”
王秋期摇了摇头,轻声说道:“我不会让你冒险回去的,你不是说,被人逮住,会被打死吗?”
边何烛的眼神有些闪躲。
说谎说习惯了,突然被人这样认真对待,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
她刚刚只是想出来玩,为了躲避母妃的抓捕,才这样讲的。
正这样想着,忽然从四面八方来了许多船只。
将他们的船重重围住。
王秋期并没有见过这种阵仗,如果说只围一层,那倒还算正常。
可是围得水泄不通,是否也太过兴师动众了些?
他不过是个小人物,至于自己身边的人,也只是一个小孩子。
青云阁背后的势力究竟有多大?
为了抓他们,居然做到了这种程度。
正这样思索的时候,身上忽然被一张铁网罩住。
挣扎之间,网边的那几个人,被他拉拽到了水里。
可是等他挣脱开时,眼前已经没了何烛的身影。
他看向外围的那艘大船,何烛被一个男人夹在了腰间。
王秋期想去带她回来,却突然来了几个壮汉,跟他厮打在一起。
他这才明白,刚刚之所以这几个人没上,只是害怕伤到何烛。
听说培养一个小女孩儿是极不容易的事。
他想,何烛应该不会死。
如果要杀他们,青云阁就会像当初对待琴师和那名出逃的女子一样,直接将他们杀死丢进河里。
何烛只是被带回去,看来还是要继续培养她的。
可能是关心则乱,一招失误,便被几人按在了船上。
他看向远方的何烛,好像看到她在哭闹。
一向从容的王秋期,此刻突然慌乱起来。
不是因为他被人制服,而是不忍心看到她哭。
“别怕,我会去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