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司徒笑了笑:“佛理精妙绝伦,自然是要多加辩讲。”
说着还往王秋期的方向看了一眼,不过却被他回避。
褚慰生觉得王秋期不懂事,硬是把他拉过来介绍:“兄弟,这是为民操劳的陈司徒。陈司徒,这是我那个对佛理略懂一二的兄弟,王秋期。”
陈司徒也算学识渊博的人,不然也不会成为司徒,掌管民众的教化。
他对王秋期问道:“出于对般若学理解的不同,产生了‘六家七宗’学派,王公子知道是哪六家吗?”
王秋期默了片刻道:“不知。”
褚慰生连忙帮着解围:“陈司徒,我这兄弟也只是略懂,他还需要在佛学上面多多精进。”
陈司徒笑着摆了摆手:“很好,不知道也没有乱讲。现在多以七宗来分,不常用六家的说法。”
王秋期轻点了一下头。
他不会在非必要的人面前卖弄。
在冯太尉和陈司徒离开后,边清晏才终于将目光,重新放回到这个年轻人上面来。
好巧不巧地,王秋期偏偏在此刻往上看了一眼。
只此一瞬,就收回了目光。
王秋期感觉到内心一阵恐惧。
他平时多少会些相术,在交际时可以用来防身。
基本上可以从对方的眉眼轮廓,就能大致判断对方是怎样的人。
比如刚刚那个从上面逃下来,撞到自己怀里的小女孩儿。
她的眼睛笑起来,像弯弯的月牙,纯洁干净。
可是刚才和自己对视的那个男人,他的眼睛笑起来像镰刀,眼角处带着锋利的钩子,一不小心就能把人开膛破肚。
况且,刚刚这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就算是再显赫的人,内心多少都会有些害怕。
可是那个人的脸上,除了平静还是平静。
他一眼仿佛能看进自己的心里。
这让王秋期觉得十分恐惧。
此地不宜久留。
王秋期对褚慰生问道:“你给我办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褚慰生笑道:“我的本事你还不放心吗?引荐个老师,那简直小事一桩。况且,陈司徒刚刚又对你多加赞赏,要不是你那番玄学论佛,今天这青云阁可就保不住了,势必会被定个聚众谋反的罪名。可是你一没参与,二不说忌讳,才救了大家一命。”
王秋期装傻道:“是吗?我刚刚以为我讲佛学会赢的。”
“兄弟,不是我说你,你赢个屁啊。今天要不是卫储生被人带走,你肯定就输给他了。”
王秋期摸着自己的心口轻喃道:“好险。”
“走吧,我带你见这里的妈妈去。”
在王秋期和边清晏对视的时候,二楼上只剩下了边清晏一个人。
宋容华带着小公主和边清晏,已经在里面被美人儿们喂酒了。
里面的女子,个个风华绝代,才情了得,宋容华都有些不胜酒力了。
她们都待她极好,只以为她有这种癖好,并没有对她抱有任何异样的目光。
就连对待小公主也是,问了她几句诗词,她对不上来,就灌了她几杯酒,现在趴在桌子上睡得极香。
边慎徽的身旁也围了几位美人儿,她们同他谈论的东西,倒是与宋容华和小公主的不同。
反而与王秋期的有些相似。
边清晏进来后,看到一幕幕混乱场面,摆了摆手,让这些女子们都出去。
其中一位女子,见小公主睡得可爱,在出去之后,还拿了件毯子,帮她盖在身上。
“不要睡冷了。”
说完,还轻捏了一下宋容华的手。
边清晏的脸色瞬间变得十分难看。
这怎么还有人勾引他老婆?关键是,她好像还挺享受的!
宋容华怎么对谁都笑得那么好看?
对方出去之后,边清晏让心腹守在门外。
房中只留他们一家四口。
边慎徽笑着对边清晏说道:“父皇,这下你知道这里很干净了吧。”
边清晏冷哼一声:“你不过是想让我知道,这里有人意图谋反。”
确实是有人想谋反,无论是举报信,还是冯太尉的直觉,都是没错的。
只不过,不只这一家有,各大妓馆里都不乏有这样的一股力量。
往小了说是拉拢潜在朝臣,往大了说是结党营私。
边慎徽有一个大胆的构想——取缔妓馆。
可他既无势力也无靠山,只有一个坐龙椅的爹。
这件事,不找他做,还能找谁做?
可边清晏几乎直言道:“你想的那种事,朕做不了。以后别想那么多有的没的,现在往上收个税都费劲,你还要取缔妓馆。非要等皇权崩塌了才开心?”
边慎徽轻叹了口气:“真是没用。早知道不带父皇来了,今儿个还是儿臣出的钱,等回去了父皇把自己的那份,派人还给儿臣吧。”
边清晏骂道:“你有用!你除了遇到困难,会找自己爹撑腰,你还有什么用?你看看刚才那个年轻人,愣是从必死之局中走出来了。再看看你,整天在这里唉声叹气,伤春悲秋。”
边慎徽听完又轻叹了一口气:“他确实狠,是父皇喜欢的那种人。”
底下的年轻人,让边慎徽得知了本朝关于太子诅咒的破局之法。
正如那个年轻人,面临两难的境地一样,赢也是死,输也是死,不如把眼光放长远一些,跳出输赢的局限,直接找机会对其中一方灭族。
斩草除根,永绝后患,这样再也不会有人计较他的输赢。
太子的处境也是如此。
完全按照父皇的旨意办事,会被朝臣弄死,完全听任朝臣的操控,会被父皇杀死。
可若是直接弄死一方,便不必担心身后事了。
可到底是弄死父皇好,还是弄死朝臣好呢?
边慎徽想,如果换做自己的话,他会犹豫不决。
越是面临这样艰难地选择,他就越是想要惋惜叹气。
边清晏往他腿上踹了一脚:“人家都把招数教给你了,你都不会用!如果是太子的话,他一定会选择杀朕。然后假意听从朝臣的操控,于忍受屈辱中积蓄力量,再利用那个年轻人的方法,找机会收拢权力。”
边慎徽瞬间惊出了一身冷汗:“父皇,你说皇兄会弑君夺位,以此来给士族交投名状?”
“不是你的皇兄会如此,而是将来任何一个坐上太子之位的人,为了把皇权更好的延续下去,当皇权和士族的矛盾不可调和之时,都会选择用这样的手段,来取得士族的信任。”
边清晏当年杀了自己那么多兄弟姐妹,除去害怕他们争夺皇位之外,其中一个重要缘由,就是为了让自己显得势单力薄,容易操控。
原本在他取得皇位后,那些兄弟姐妹也未必会助力于自己,杀就杀了。
没什么关系。
为了皇权的延续,他不惜牺牲任何人。
包括他自己。
就像某种命定的轮回一样,他以怎样的方式取得君位,后世的子孙同样也会如此。
这是生于皇家的宿命。
王秋期在和这里的妈妈商量好教课时间后,并没有立即去前面找褚慰生,同他一起寻欢作乐,而是在后院里稍作停留。
他在期盼着,或许,能遇到自己的小妹。
她的年纪也就跟之前那个,撞进自己怀里的小孩子差不多。
刚刚看她被一个同样穿着男装的女人拎了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她让那个小女孩儿来提醒自己,不要掉坑里的。
王秋期觉得这两个人,应该都是青云阁里的人。
并非他心有城府,而是他不觉得有人会无缘无故地帮自己。
在这个世界上,他还从没遇到过这样好的人。
除非是因为青云阁里的人,提前得知了有人要来查的消息,可是又不好明目张胆地提醒自己,那样会影响到周围的宾客,因此才让一个小孩子来借机提醒他。
王秋期觉得,当时提醒自己的小孩子,应该也是从小被带到这里调养的。
他都来不及问她什么,就被别人簇拥着离开了。
更不知道之后那两个人去了哪里。
正这样想着,忽然觉得身旁的树,晃动了一下。
他抬头看去,正是那个穿着男装的小孩子,把自己的腰带绑在树上,借着力正一点一点地往下爬。
二楼的窗前忽然趴出来一个人,是刚刚拎走她的那名女子:“等我逮到你,看我待会儿怎么收拾你!”
那个小孩子似乎是受到了惊吓,从腰带和树的空隙中掉了下来。
王秋期下意识地伸手接住。
边何烛对眼前抱着自己的人说道:“快点带我走!”
王秋期迟疑了一下。
他想起了褚慰生口中,琴师和这里的女孩子私奔,结果被溺死在河里的故事。
况且这一走,先不说命还有没有,前途肯定是没了。
他这一生,如履薄冰,从没走错过一步路。
怎么能因为一个小孩子就……
边何烛抱住王秋期的颈,故意把温热的眼泪蹭到他的脸上,可怜兮兮地说道:“回去后,我会被打死的,你救救我吧。”
王秋期狠了狠心,抱起边何烛就跑。
边清晏的心腹一路追了过来。
只是,他不理解,自己常年习武,怎么连一个抱着小孩子的读书人都跑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