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对面前的两人问道:“不知二位公子谁先来?”
王秋期和卫储生对视了一眼,略带恭敬地说道:“不知我先可好?”
卫储生做了个请的手势。
褚慰生内心终于有所舒缓,面容上也多少带了些笑意。
他期盼着王秋期能说出些惊世骇俗的言论。
好好地碾压一番。
书院的先生,经常称赞王秋期这也好,那也好。
还说他日后有蟾宫折桂之姿,能教他这样的学生,实在是三生有幸。
虽说他们这些人听不懂,但已经完全被洗脑了,都觉得他很厉害。
至于卫储生,不过是中人之姿。
可就在褚慰生等待王秋期大杀四方的时候,突然见他沉默了起来。
边慎徽在一旁说道:“这是在干嘛?拖延时间?早知如此,不来不就行了吗?”
边清晏同样沉默着,不发一言,他在揣摩这个年轻人的想法。
以他多年帝王的阅历来看,底下的年轻人之所以不讲话,并不是被题目所为难,而是在等待什么东西。
不过,到底是在等什么?
这种时候,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都未必救得了他。
边清晏虽然有一定权力,可是他并不想救眼前这个年轻人。
因为很容易暴露身份。
比起暴露自己身份后的一系列连带反应,他觉得还是让底下的年轻人死吧。
微不足道的命,本就不足以让他做出取舍。
卫储生等得有些不耐烦:“要不我先来?”
王秋期腼腆一笑:“容我再想想。”
褚慰生其实已经开始生气了,因为他觉得王秋期想这么长时间,就算是赢了也没多光彩,不足以形成那种碾压式的打击。
可是因为要用他,只能好言催促道:“兄弟,你倒是快点啊,这里的人都等着呢。”
此时,边清晏身旁的心腹小声对他提醒道:“皇上,冯太尉带了几位家奴,正在往这边赶。”
“他知道朕在这里?”
“应该是不知道的,恐怕不是为此事而来。”
边清晏点了点头,没怎么放在心上。
心腹低声问道:“是否要回宫?”
“不回,来就来呗,正好一起坐下来喝杯酒。”
太尉掌管天下军事,按理说,不会出现在风月场所。
不知是为何来此。
冯太尉是以正常身份的客人进来的,逢场作戏很是熟练,让人很难想象这是在朝堂之上,令人闻风丧胆的太尉。
家奴跟随在身后,只是在上楼时,冯太尉突然脚步一顿,感觉仿佛有什么东西,无形地压在自己头上,他猛地朝右前方看了一眼。
这一眼看过去,险些摔落楼梯,幸而有身后的家奴接住。
边清晏的确是条无力回天的苍龙,可身上那股威严,还是在的。
就算自己权势滔天,又怎敢夺君位呢?
即便是对皇权牵扯控制,也只在暗流涌动中进行,明面上从来都恭敬如昔。
冯太尉看到二楼的边清晏,愣怔在几个家奴怀里,是跪也不是,不跪也不是。
边清晏身边的心腹走到冯太尉面前,行了个礼。
“主人请您过去喝杯酒,不必拘礼。”
冯太尉谨慎地擦了擦颈间的汗。
边清晏在冯太尉走上前之后,拍了拍他的肩:“家中事务繁忙,偶尔醉生梦死一下,可以理解。”
这就是不必以君臣相称的意思。
过于尊敬,反倒显得拘谨生分,冯太尉心中了然。
他看了看边清晏身旁的几个人,特别是被宋容华夹在腰间的小公主,陪笑道:“您这怎么还带着家眷?”
“烛儿不知道听谁说,这里很有意思,里面都是漂亮姐姐。觉得好玩,闹着要来,只能带她来了。”
宋容华白了边清晏一眼。
一有事,就往她的小公主身上推。
明明是他们想来。
冯太尉干笑了两声:“那为何这般姿势?”
“烛儿撒手就没。”
他连忙讨好道:“我带了家奴,能帮忙看着。我看孩子的脸都憋红了,这样太难受了。”
边清晏看了宋容华一眼,宋容华没有办法,只能放她下来。
小公主下地后,深呼吸了两口气,才对冯太尉说道:“谢过爷爷。”
冯太尉一把年纪,把持着军事不肯放手,再加上平日里操劳,看起来比边清晏还要老上不少。
宋容华在小公主身后轻拧了一下。
小公主疼得叫出了声。
冯太尉笑道:“无妨无妨,这是我的荣幸。”
在冯太尉到达后没多久,心腹又想上前对边清晏进言。
边清晏垂手在袖间打了个手势,让他这时候先不要说话。
他这个心腹,哪里都好,就是为人又笨又直。
这时候要是对他进言,说发现了谁谁谁的动静,那岂不是明摆着让人知道,在朝臣找人监视他的同时,他也对朝臣多有监视吗?
虽说是心照不宣的秘密,可重点就在于不宣。
这个又笨又直的人,都给他宣完了,以后还怎么和这群人玩?
不过,幸好对方又笨又直,才能成为他的心腹。
别人是真的靠不住。
边清晏想了想,觉得自己还是忍一忍吧。
反正这么多年都忍过来了。
正这样想着,就看到门口又来了一位老熟人——陈司徒。
司徒管土地与教化。
边清晏心想,按理说,他也不该来这里啊。
今天是怎么了,一个两个的,都往风月场所跑。
冯太尉对边清晏说道:“陈司徒的亲家,在这里有商股。”
边清晏点了点头:“你不说,我都不知道。”
“暗股。”
陈司徒一进来就看到冯太尉,他急匆匆地往上走,走着走着,忽然觉得不对。
冯太尉从来都是一身武夫的气魄,哪怕年迈,也从未收敛过气场。
刚刚见他,怎么有点点头哈腰的?
陈司徒下意识地再次往冯太尉所站的方向看去。
在看到他身旁的那个人后,突然扑通一声跪在了楼梯上。
身后的家奴连忙搀扶,周围人见状也不知这是怎么了。
边清晏的心腹走上前将人拉拽起来:“主人说,不必拘礼。”
陈司徒被带到两人面前,笑着说道:“好巧啊,大家都来视察民情。”
原本他见冯太尉的第一句话不是这个。
可是身边有皇上在,自然不能暴露自己的真实意图。
王秋期在觉察到,该来的人都到齐之后,终于开口说道:“佛家有个理论,将时空里划分为过去世、现在世、未来世。又将世人划分为已度、当度、未度。”
众人听不懂。
何休是儒家的人,解诂的也是儒家的经,王秋期怎么突然在这里谈论佛家?
况且,这和题目似乎没有什么联系。
就连褚慰生这个草包都觉得,王秋期答跑题了。
他凑过去小声提醒道:“人家小美人儿问你,当今是何世?到底是衰乱世、太平世、还是升平世,你随便挑一个也不算回答错。扯佛家的东西干什么?”
王秋期没有理会褚慰生,他对面前的女子问道:“不知我所讲的,是否和所传闻之世、所闻之世、所见之世相契合?”
女子是个饱读诗书的人,笑着轻点了下头:“只是不同的说法而已,万变不离其宗。那不知公子觉得,当今符合佛家的哪一世?”
边清晏心想,又在挖坑了。
这还是在变相地逼迫他说出大逆不道之语。
王秋期想了想说道:“哪一世都不是。”
“何出此言?”
“佛家的论调,并非是单一递进状态,而是不同形态的叠加与轮转。就像未度者,可以去到已度者的世界,当度者也能回到未度者的世界。境随心转,不断变幻,所见非实,皆为虚像。”
遇事不决,空谈玄学。
在这种多说一句话都是错时候,谈儒家和道家都有一定的风险。
儒家有着在目睹百姓疾苦后,对君王规劝“黎民不饥不寒,养生丧死无憾”的直言者孟子,道家有着在过不下去时,直接带头反抗的张角。
唯有佛家,平等地远离着每一个漩涡中心。既不规劝君王,也不曾带头造反。
甚至,一切都为空境,只讲修养身心。
深谙生存之道。
不过,佛家也并非毫无对上的反抗。
因为佛家也很注重自身,只是经书晦涩难懂,论得比较隐晦。
两眼空空,不仅目无君王,就连自己也没有。
对面的女子已经被王秋期讲晕了,她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看起来他好像回答了自己的问题,但是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回答。
如回。
女子对他问道:“这就完了?”
“嗯。”
卫储生在一旁对着褚慰生笑道:“你请来的人,也不怎么样嘛,连实话都不敢讲。”
王秋期平静地说道:“不知阁下有何高见?”
卫储生看了看四周,将折扇放在桌上:“要我说,这是衰乱之世。我们卫家在边疆看得最清楚。内衰外乱,百姓民不聊生,文人求助无门,将士军饷被克扣,自己祸害自己人,外族怎会把你当回事?趁你病,要你命,想来也是有的。偏偏圣上对外族仁慈,宁肯嫁女儿也不打仗。那些被嫁出去的公主,和这里的女子也没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