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尼姑庵之后的我就像是大海中.央漂浮的一根枯木,飘飘荡荡,不知要去往何方。
我搭乘一艘小木船一路南下,辗转于各地之间,靠着四处化缘得以存活。
最后,各种因缘巧合之下,我来到了距离瓜州十万八千里的梅清县,我想着,东离教的眼线再多,遍布山南海北,也不可能为了抓捕我一个“叛徒”而翻越崇山峻岭。
我便在这座古寺定居了下来。
慧云也是我在梅清县的一个小村子里捡回来的。
但我还是低估了鸟神抓捕我的决心......这事转眼都过了快二十年了,鸟神居然还在派人搜捕我。
就在几日前,东离教的三个信徒找到了我。他们分别叫做:“张三,李四,刘二......”
再后来的事情,想必你们也是知道的......
他们奉鸟神的命令,给我种下了“岁限砂”,原定在你们来的那日,还要将我强行带回瓜州给鸟神交差,但不知道出了什么情况,他们到现在都还没来......
这也是我嘱咐慧云不要叫外人进来借宿的缘由。我害怕东离教的人会误伤你们。
赵青和听见那几个熟悉的名字,说道:
“这你不用担心,张三李四刘二他们三,在我们来的那天晚上,就已经被我一剑杀死了。除非他们变成鬼魂,否则绝不可能来找你的。”
念烛一脸的不可置信:“真的吗?”她狐疑地问道。
赵青和发誓地说道:“千真万确!骗人的话明天就叫我变成东离教的信徒。”
念烛见赵青和敢发这种毒誓,也就毫不怀疑的信了。
念烛感激地说道:“我就说他们怎么没来抓我呢。这样说来,我还真得谢谢你们这两位大恩人了。”
赵青和问起了他从始至终除了岁限砂最好奇的问题:“我还有一个关于这清韵庵的疑问想问问,不知师傅可能为我解惑不能?”
念烛答道:“施主有什么疑问,就尽管问吧,我保证将我知道的一切尽数告知。”
“我记得,我半年前路过这的时候,这还只是一座再正常不过的尼姑庵,但为何现在却变成了一座漆黑的标准‘离庙’?”
念烛无奈地说道:“这也是拜那三个信徒所赐......他们说,既然我曾经是东离的信徒,那我现在也必须得是东离的信徒。我无论是此世,还是来生,都必须忠心不二的一直信奉东离教。
所以他们强行搅乱了佛门清静之地,还将墙壁砖瓦都涂成了黑色,把尼姑庵硬生生改成了‘离庙’。
昨日被杀,也许就是他们扰乱佛门的报应吧。
”
罗紫燕听到了一个从未了解过的东西,她不解的发问道:“离庙是什么庙?”
“是东离教的庙宇,就和佛家的寺庙、尼姑庵,道家的道观一样。”赵青和解释道。
念烛点点头没说话,表示认可同意。
“咳咳,咳咳咳......”一口黑色的血液从念烛的口中喷.出,念烛痛苦的跪伏在地上,浑身不住地抽搐。
念烛艰难地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去......去把慧云喊进来......我最后还有几句话......想跟她说......”
“好!”罗紫燕长了这么大,何时见过这般境况,应了一声便飞跑出去找慧云。
慧云正在佛堂门外来回踱步,罗紫燕一把拉住她的胳膊急切地说道:“你师傅她......”
罗紫燕话说了一半,突然戛然而止,她不知道该怎么向慧云转述念烛的情况。
“你倒是快说啊,可真是急死人了。”慧云比罗紫燕更加急切。
“你自己进去看看吧.......你师傅还有几句话想和你说。”
还未等罗紫燕说完,慧云就着急地推开她,重进佛堂之中。
她一眼就瞧见了倒在地上的念烛,她就像刚才那样发疯似的冲过去紧紧抱住念烛,痛哭流涕地喊道:“师傅!师傅你醒醒啊!”
念烛被她压的喘不上气,努力戳了戳慧云轻声说道:“慧云,你压到我了。”
慧云像被火烧了屁.股一般蹿到一旁,连声给念烛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没压疼师傅吧。”
她刚说完就又看到了地上的黑血,慧云惊叫一声:“啊——”
慧云紧张地看向念烛,小心翼翼地问道:“师傅......这血......不会是您......”
“是......”
念烛还是从嘴里缓缓吐.出了那个慧云最害怕,最不想听到的答案。
念烛摇摇晃晃地撑着身子从地上坐起,刚坐起来就又欲往后倒去。
罗紫燕快步走到念烛身后,扶住了念烛,让念烛背靠着她的腿坐着。
“师傅,你靠着我的腿坐着吧。”罗紫燕说道。
念烛轻声对罗紫燕道谢:“嗯......谢谢......”
又对慧云招招手说道:“慧云,你过来,凑近些,我好跟你说话,我实在是发不出太大的声音了。”
慧云听话地走到念烛身侧坐下,罗紫燕跟赵青和也屏息凝神的等着念烛交代临终的遗言。
“慧云,我肯定是挺不过今晚的了,我走后,你随便在庵后的空地挖个坑,把草草下葬,让我死后能有个容身之所,我也就知足了。”
佛堂内很安静,没有一点儿杂音,即使念烛的声音很小,他们三人也都能听得很清楚。
泪水从慧云的眼眶中流出,慧云拼命摇着头:“不,不要......”
“咳咳咳......”
念烛僵硬地伸.出手,机械地抚摸着慧云的胳膊说道:“我这后二十年都过得清贫,如今要走了,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传予你,枉你跟了我一场。我走后,这清韵庵里的东西,你若是不嫌弃,就都带走吧。”
慧云哭的说不出话来了,她拼命似的一会点头,一会又摇头。
“还有,我已经跟这两位施主说好了,等你把我下葬之后,就跟着他们一路北上,前往瓜州吧。”
说罢,念烛的脑袋渐渐低垂了下去,慧云见情况不对,噌的一下从地上站起,抱住往前摔去的念烛。
“师傅——师傅你不要抛下慧云啊!慧云愿意把自己所有的寿命都给师傅!慧云别无他求,只求师傅能活下来!”
“只要能让师傅活下来,就是让我上刀山,下火海,我也都毫无怨言,万死不辞!”
只可惜念烛在最后的弥留之际,只能模糊地听见慧云说的话,却没有办法做出回应。
她缓缓闭上了眼睛,这一闭上眼,便是永远闭上了。
念烛瘦骨嶙峋的脸微微抽.动了一下,两滴泪水从她深陷的眼窝中滚落,她的嘴角洋溢出一个笑容。
不是苦笑,不是无奈的笑,更不是强颜欢笑,而是发自内心的笑。
她笑的是她活了三十年,被无数人背叛,也背叛了无数人,如今死到临头,居然还能有一个对自己忠心耿耿的人。
这话她想说,却已经说不出来了。
她的意识从逐渐模糊,快速到了失去意识,她的头沉重地垂了下去。
在她生命的最后时刻,没有痛苦地呻.吟,也没有痛苦地挣.扎,她静静地死在了对她坦诚相待的小徒弟的怀中。
十一年前,念烛怀抱着浑身热乎乎慧云,给了她新的生命。
十一年后,慧云怀抱着念烛冰冷的尸体,陪她走完了生命的最后一程。
外面雷声乍起,闪电照亮了整个佛堂,滂沱的大雨在霎时间落下。
就跟十一年前的那个夜晚一样,风雨大作,慧云静静地躺在念烛温暖地怀抱之中。
而现在,窗外大雨倾盆,念烛静静地躺在慧云温暖地怀抱之中。
佛堂里点着一根白蜡烛,慧云一个人在里面哭的肝肠寸断,罗爷爷,罗紫燕跟赵青和三人都在房间里待着。
他们都知道念烛死了,慧云又跟了她一场,难免的不伤心落泪。
但他们又不知该怎么安慰慧云,怕适得其反,反叫慧云更伤心了,便只得在房间里等着,叫慧云一个人静静地待着,不去打搅她。
慧云哭着哭着就不知是困了,还是因为接受不了念烛的离去,她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次日天明,慧云被直射进佛堂的阳光照醒,即使过了一个晚上,她的脸颊上泪水干涸的痕子仍旧清晰可见。
她凝望着早已经是一具冰冷尸体的念烛,一切都好像还是昨天,她是多么希望时间能永远定格在昨天,这样......念烛就能永远陪伴在她的身边了吧......
但即使再怎么不愿意相信,这一切都已经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实了。
昨天她哭了一个晚上,现在已经哭不出眼泪了,她的鼻子一下下抽.动,她抽咽着走出佛堂,到了清韵庵的后面。
她用双手在庵后的空地上刨着坑,到了日上三竿的时候,才刨好了一个足以埋下一个人大小的坑。
她背起念烛的尸体,步履沉重地一步步走到挖好的坑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