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过无声 第7章 第七章

藤林长在浅滩。

哭闹过的昵昵安睡在宋雁北的臂弯里，到底是他一手带大的孩子，没有难以消弭的隔阂，宋雁北抱抱哄哄就不哭了，只是睡着时嘴里还嚷着妈妈妈妈……

“唉，这孩子也是可怜。”

方姐叹了句。她前几天来照顾昵昵，停在了碧海村，跑前跑后的联系综艺制作方和播出平台，现下她一个生活助理倒有了几分执行经纪人的意味。毕竟方姐的年龄和阅历摆在那儿，在娱乐圈也干了不少年，许多操作上手起来较为容易。

“方姐，可怜人自有可恨处。”宋雁北是不吸烟了，浑身的颓败之感与戒烟消愁时没什么两样，他放下孩子，问方姐“那边有什么动作么？”

方姐摇头，“暂时没有，刘总也没怎么问她行程，倒给我发了消息。我看呐…”她小声说“是想绕过去的意思。”

宋雁北了然地笑了声，“昵昵被蜇的事上了热搜，刘总给我发了信息慰问。方姐，你说可不可笑，这孩子进医院那么多次，她名义上的母亲一次都没过问过。”

“你知道么？昵昵在她眼里最有价值的时候，是甩在我面前的一纸验孕单。”

“小北…”方姐不忍他再说下去了。

宋雁北把目光移到了昵昵的睡脸上，喃喃道“不瞒你，我恨过她。”

“怎么会没有恨过呢？”

“你说，我怎么会不恨我的女儿？”

他说着说着眼神柔了又暗，无法控制的近乎咆哮般的声线惊醒了昵昵，小女孩被爸爸阴沉沉的俊脸吓哭了，宋雁北破天荒的没去哄孩子。

“爸爸…呜呜呜爸爸……”

方姐看看大的又看看小的，只能先哄孩子继续休息。“昵昵乖，接着睡吧，不哭了啊。”

“我不，昵昵要爸爸，要爸爸抱……”

孩子的哭声令宋雁北格外的烦闷，恍惚间他又回到了当初怀抱婴孩手足无措的日子。宋雁北脱口而出的厉声斥责女儿“不要叫我爸爸！”

昵昵愣住了，啜泣也卡了壳，须臾爆发出了更大的哭声，“呜呜呜爸爸昵昵错了，不要不要昵昵……昵昵不要妈妈了只要爸爸，只要，只要爸爸……嗝”小女孩想不通爸爸为什么突然对她发火，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自己提了妈妈的名字，惹爸爸不高兴了。

方姐重重的叹了口气，责怪道“小北，你跟孩子发什么火？”她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姑娘哄了又哄，可疗效甚微。

几声“爸爸”击退了宋雁北满腹的暴躁，他有些悲哀的望着眼前的乱象，溃败地把脸埋进了手里。

做什么都是错。

爸爸。

魔咒一样的字眼，他躲不开，困兽每撞一次即是鲜血淋漓。

最后的饭局是场自助烧烤会。

宋雁北领着孩子最晚到，场务小邓赶紧跑过来为他们安排位置说明区域划分，笑呵呵的，“嘿嘿宋哥，我还以为你们迷路了呢。”

“没有，我等昵昵睡醒了才来的，有些迟到了，不好意思。”

“哪里哪里，快找个舒服的位子坐着吧，我去给孩子拿杯果汁。”

昵昵犹如一只过于警惕的小动物，紧紧攥住爸爸的衣袖不肯放手，宋雁北走哪她就跟哪，一步也不敢离开。

“昵昵，”宋雁北安抚说“爸爸不走，就在这里坐着，你去和霄羽他们玩去吧。”

可经历了爸爸莫名其妙一通怒火的孩子已经是草木皆兵，任他怎么说也不肯挪动步子，无奈宋雁北只好带着孩子在沙滩附近转转，择择菜洗洗水果。

“昵昵，爸爸跟你道歉，好不好？”

宋雁北蹲下身平视女儿，温柔道“我们拉勾，拉勾一百年不许变，爸爸保证不会再这样凶你了。”

“希望昵昵接受爸爸的道歉。”

“昵昵永远都是爸爸的小公主。”

“香一个。”

宋雁北亲了亲孩子的脸颊，昵昵这才伸出拇指与他盖了印，“爸爸，昵昵原谅你了。”

“谢谢昵昵。”

他知道李冰就在不远处看着自己。这次宋雁北没有了被抓包的慌张，像是想通了什么似的，他一手拉着女儿的小手，一手冲李冰挥了挥。

“小冰！赵姐！”宋雁北眉眼弯弯，大喊“晚上好呀～”

夕阳映海，风一吹问候就行了万里。

如果女儿是他毕生都无法挣脱的枷锁束缚，他愿负荆前行，只求消弭横亘两人之间的光年之距。

精卫填海尚不问归期，这一辈子到老、到死，余下的距离总会越来越近。

他等得起。

烧烤宴上，众人都在为即将结束的旅行感慨与道别，场音特意让每位爸爸发表一小段的节目感言来增强气氛，还鼓动小朋友讲一讲对李冰哥哥的印象。

两个男孩子统一把“李冰哥哥很帅”刻在了脑门上，什么李冰哥哥打球很帅，李冰哥哥烧烤很帅，李冰哥哥游泳也很帅……陈陆巴不得李冰再多同他们录制几次节目。

李慕问道，“李冰哥哥，你还会参加这个节目吗？”

“应该不会了……”

“为什么为什么，我爸爸说下次会去山里拍摄，有很多茶庄的那种…肯定特有意思！”

李冰淡笑着回复“不行。我还有工作要做，时间排不开，你们去吧，注意安全玩得开心。”

“好吧…”陈陆不高兴的说“这次昵昵也没和我们玩多久…我爸爸说估计以后他们也不来这个节目了。”

“为什么？”

陈陆当然不知道为何宋雁北决意不再参加《我的爸爸是超人》，他胡诌说可能昵昵想家了吧。上次霄羽说昵昵这么久都没有同妈妈视频，估计她妈妈工作很忙呢。

李冰笑容淡了，“是，是该想家了。”

没错，虽然宋雁北自结婚后就很少分享家庭相关的照片，但他还记得那张小小的、尚在保温箱里的小脚丫图片。

以及配文，我的女儿。

眼前那人喝了一杯又一杯的长岛冰茶，湿漉漉的眼睛不时地扫过李冰。他像是醉了又好似没有，嘴里说着昵昵小时候的趣事，惹得大家一阵捧腹大笑，仔细听来从没有另一半的影子。

倒也没人过问宋雁北的个人生活，众人只知他是一个工作与生活分得很开的人，不喜欢粉丝对他私生活的过多关注。故而这次宋雁北同意录制亲子节目，不少人都拭目以待影帝与女儿究竟是怎样相处的。

“昵昵说说你对爸爸的印象是什么呀？”

小女孩苦思冥想，说“爸爸，很好，很温柔…会笑，会哭，会…会亲昵昵。和昵昵说对不起。爸爸很好很好……”

宋雁北暗含复杂的看着女儿，轻唤着昵昵。

场外音故意难为小姑娘“哦～爸爸什么时候给昵昵说过对不起呢？昵昵可不可以给大家分享一下～”

小女孩眼巴巴地望着宋雁北不知道该怎么办，宋雁北抿唇宽容的笑了“没关系，爸爸来告诉大家。”

“是因为我自己的情绪问题冲孩子发了火，所以后来给昵昵道了歉。”

场外音当然不好继续追问下去，只能打圆场“哦哦哦，做爸爸很不容易哦～大人们的情绪总有不稳定的时候，不要迁怒小朋友才是正解～”

一直沉默的李冰突然应和，“嗯，不要迁怒孩子。”

宋雁北的笑容霎时凝结。

他闭了闭口特意冲对方点头，缓慢的眨眼，酒气熏红了脸颊，好似也染上了那双含笑的眼睛“李冰说的很对。”

宋雁北吐了口气，呼吸里好像全是酒精的香气，自言自语“是的，孩子有什么错呢？”

错的是大人。

“咚咚咚———”

碧海村的最后一夜，李冰被一阵不规律的砸门声从梦中惊醒，哑声问“谁？”

没人回答。

敲门声愈来愈急切，他捏紧了拳头，恨恨道：最好不是他想的那样……猫眼处什么也没有，李冰叹了口气，正准备转身。

“咚————”

这一声很沉闷，像是什么东西倒在了地上。

他推开门，瞧见了地上的那个倒霉醉鬼。

那个只需一个背影，就足以令李冰认出来的人。

宋雁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