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丰总部位于C市南侧的核心Soho商业区,这里高楼林立,绿化环境极好。巨型玻璃折射出的点点太阳光斑均匀地分散在浅色大理石地板上,一行人身着正装进入了大堂,深色皮鞋发出的脚步声几不可闻。
这是李冰入主景丰的第二周。
在经历了董事长急症与副总被捕后,集团的办公氛围颇为风声鹤唳。走廊上的行人步履匆匆,偶尔打声招呼也是压低了声音。
“李董,这是季度的财务报告。另外,股市方面…有不明买家在大规模购入股票,需不需要跟进观察?”
说话的是李冰新任的特别助理,Henry许光越。他是刘锦洲举荐来的,年龄不大为人却十分的老成。李冰目前是景丰的代理董事长,履行董事长的职责,还担任了董事会的主席。这一连串的头衔听上去威风,可背后的责任与弯弯绕绕是常人无法想象的艰巨。
“当然,查清买家的来源。”
李冰头疼的翻了翻文件,须臾笑道:“我记得李凌才离开了不到一个月,销售部的过山车是不是太快了点…”
“李凌升职为总裁前,CEO是谁?”
Henry答:“是张程,目前已经离职了。”
“什么时候的事?”
“一个月之前。”
张程……李冰转着手中的钢笔,记起张伯曾透露过,张程是赵董的侄子。
有意思。
新任董事长冷酷的笑了笑,下达命令:“让财务部的人今天下午来见我,挨个汇报工作。让他们带上报表慢慢讲,讲不完嘛……没饭吃咯。”
不止是今天没饭吃,以后估计也要丢饭碗了。
Henry离开后李冰躺进了办公椅里,他慢条斯理的解开了领带,一边面无表情的在小臂上贴了片尼古丁贴片。李冰的烟瘾最近越发的严重了,巨大的压力下别说是睡眠质量下滑,便是醒着的时候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不知身在何处。
他想抱怨的,他该抱怨的,可不知为什么,刚刚打出“在忙吗”三个字之后李冰就立刻删除了对话。
顶层办公室的视野非常的开阔,阳光晴好时甚至能望见远处的檀山。李冰摸了摸玻璃上那个伫立着的小小的山尖儿,缓缓露出了笑涡。他扭头眺望东方,盼着能看见高耸入云的环形建筑。
他知道,他在意的人在那里。
“锦哥,今天的云很漂亮,你看到了吗?”
两分钟。
“看到了,我们欣赏的是同一朵云。”
C室某私立医院,高级病房。
李冰给加湿器里滴了几滴香薰,据说这味道有助于舒缓神经优化睡眠。他拉低了窗帘,让透过的阳光变得不那么刺眼。
“李冰,这束花放在这里可以吗?”
刘锦洲把一起挑选的百合放在了茶几上,淡金的花朵娇嫩欲滴,叶尖上还挂着水珠。
“嗯。”李冰冲他招了招手,“锦哥别忙了,过来坐。”
刘锦洲挨着他坐下,顺着李冰的视线望向了病床上年过半百的老人。在病床上昏迷了数周之后,李父肉眼可见的苍老了。
“他竟也有这么多白发……”
李冰喃喃,虽然有专人每日打理,李父的鬓角还是渐渐染上了白色,和他记忆里的意气风发迥然不同了。
“这样看他还真有点儿不习惯。要强了一辈子,若是知道被人暗算到如今这个地步,指不定要怎样大发雷霆的报复回去。”
他叹了口气,自嘲道:“何况如今坐在那个位子上的人是我,他怕是做梦也想不到吧,最看不上的儿子……”
话未尽,掌中忽然多了抹温热,刘锦洲强硬的挤进了李冰的掌心,不容分说的与他十指相扣。他不知该如何安慰对方,只能用拇指讨好的触碰李冰的手背,换来了李冰坦然的笑:“我早就不在乎这些了,没事。”
“你知道的,我六岁才到了李宅,在那之前我和母亲住在一起。”
“遗憾的是小时候的事很多都记不清了,我和母亲的合照…在到李宅以后也弄丢了。”
“不过我的奶奶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她做的饭菜特别好吃,对我也很好。”
“李凌和他的母亲都不喜欢听到我喊爸爸,”李冰闷笑:“第一次喊的时候,老头儿和我后妈冷战了三天,整整三天。”
刘锦洲问:“然后呢?”
“然后?当然是锉磨我去了,他跑去献殷勤,不允许我上饭桌吃饭。”
“……这么离谱?”
“哈哈哈,不吃就不吃嘛,反正有奶奶给我炖小灶。”
李冰面露不屑:“老头儿年轻的时候还算一表人才,以为是个姑娘就会喜欢他,三心二意的脚踏两条船。他对不起我的母亲,也对不起李凌的母亲。”
“这点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他。”
李冰的感情观有很大一部分深受父母的影响,在他看来出轨是极为恶劣的行为,即不可原谅的绝对背叛,而维系感情的基石便是忠诚。为此杜从礼没少打趣他思想老旧,李冰懒得辩驳,哪知有朝一日到了他自己这儿是非也会偶尔混淆不清,都是一叶障目罢了。
“他不是位好父亲,我也从未认真唤过他一句爸爸。”
“我一直是这么认为的,直到那天张伯告诉了我很多不知道的事。”
“我的母亲…妈妈与他是青梅竹马,很早很早就认识了。可小县城满足不了他的野心与才华,就像很多故事里写的那样,他离开了小地方去了大城市打拼。”
李冰眼中裹着淡淡的嘲讽,“人啊,为了名利地位什么都能做得出来……种种关系里,爱情反而是最虚无缥缈的。”
“……”
刘锦洲无从反驳,他见过的肮脏事只多不少,可眼下不是一个表忠心的时机,茶眸里闪过了阵阵不安。
想起过去,李冰愈发觉得自己好笑。“我真心实意的求过他,两次。”
“第一次是在K国上学的时候,大提琴室让我发疯,景丰的实习让我发疯,酒会也让我发疯。”
“第二次则是为了宋雁北。”
刘锦洲的手不自然的抖了一下,被李冰牢牢握住了。
“你…你都……”都想起来了么?
他嘴唇嗫嚅着,害怕之情溢于言表。
这次轮到李冰安慰刘锦洲了。
李冰淡淡道:“具体的事我忘了,只记得那时我给父亲打了很多电话,很多。”
他用了父亲这个词眼,全因李父在当初宋雁北的事情上给予了不少的帮助,至少在那个时刻,他真真切切的帮过他。
张伯说李父接到小儿子电话的时候其实十分惊讶,甚至于恼怒———恼怒李冰为爱情愚蠢到如此的地步,连一向引以为豪的傲骨都不要了。他气愤的同时又觉得李冰的痴情是一种诅咒,是对他不忠的惩罚。而最后的调查结果更是令李父气不顺,他的小儿子竟让人给耍了!
“让他吃点苦头,年轻就该长长教训。”
李冰跌入谷底的日子李父刻意不去搭理,但他也不是什么都没有做,李冰事业有所转圜的几个项目其实都是李父暗中牵的头,机会有了,能不能把握全靠自己,做不好就是李冰的问题,他的儿子不至于连这点出息都没有。事实上李冰后来果然没有让人失望,他站了起来也走出了困境,能在娱乐圈独当一面了。
“老爷很欣慰,他一直惦记着你。”
也许吧,不过李冰没有感受过浓烈的父爱母爱,也不知道父母与子女之间究竟是怎么个相处法。
“锦哥,我出身如此,又在感情上过于执拗…你,你介意吗?”
刘锦洲与他的成长环境可谓是天差地别。受过良好的教育,有爱他的父母与和睦的兄弟,纵横商界数十载游刃有余。刘锦洲是许多人崇拜、向往的对象,这点毋庸置疑。两人在一起久了,李冰的目光不再被对方的璀璨人生所吸引,初时相处的偏差被他全数抛在了脑后。
他们曾经离得那样远,现在又靠得这样近。
造化弄人。
李冰把过去告诉了刘锦洲,他信任他,也期待着刘锦洲的回答。
“我怎么会介意…你很好,一直都是。”
方才的惧怕化为了一派柔意,“没有参与的那些时光,抱歉。”
“李冰,你可以再执拗一点的。”
“我不怕。”
李冰的赤诚是一副枷锁,刘锦洲心甘情愿的因此被束缚住手脚,他把这种患得患失称之为“幸福”。一想到李冰也会为他疯为他拼命,刘锦洲只觉得幸福的小泡泡快要从他的心口蒸发逃出,脸上好烫,手心却激动的满是薄汗。
在病房亲吻是不是不太合适?可他忍不了了。
啵———
李冰愣了一瞬,他愣住的模样也是极好看的,“你怎么……”
啵啵———
一边一个,左右对称。
“……”
啵啵啵———
“好了好了,你是草莓种植机吗?”
李冰战术性的后仰,确认过心率李父还在昏迷中,他悄悄地松了口气,然后捂住了刘锦洲还欲作乱的唇。
“等老头儿的这瓶吊针打完了,我们回家吧。”
“呜呜。”
他说不出话,只眨巴着眼睛道好。
回家,回到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地方去。
银灰西装,深蓝领带,棕色皮鞋,李冰恍惚间还以为自己是要去参加什么晚宴,而明星生涯仿佛远的像上辈子的事。
为他撑伞的人也停住了脚步,小心问:“李董,您有什么吩咐?”
“没事,继续走吧。”
李冰收回思绪,踩着雨水一路向前。
关押李凌的地方很高级,是专门为政治和经济罪犯开辟的刑所,网上玩笑称要是能进去关着也算是不虚此生了。
李凌憔悴了许多,见到李冰时也没有多少表情,他身上穿着崭新的看守服,手上坠着副薄手铐。
“你几天没刮胡子了?没刮胡刀?”
李凌勉为其难的抬眼,语气不怎么好,“有事就说,别废话。”
李冰入主李氏的事他自然听说了,他妈前几天来过一次,哭哭啼啼的,说李冰答应了要救他出来,让他再等等,李凌对此不屑一顾。他的事本来就是被人陷害的,早出晚出都得放人,求李冰做什么。倒是李冰没有落井下石的使小动作,还挺配合协助调查的。
李冰笑了笑,叹:“你还是老样子。”
“最迟下个月,你就能出来了。”
“李冰,别以为我会感谢你!”李凌底气不足的吼:“我迟早都会没事。”
“哦?是么。”李冰也不恼,“我答应了你的母亲,她用百分之一的股份换你平安。”
闻言李凌瞬间炸毛,“……你、你这个趁火打劫的无耻之徒,你还做了什么?!我妈过去是对你不好,可你也不能……”
“不能怎样?”
李冰沉下了脸,“李凌,你要是争点气,就该早点发现不对避开陷阱!现在老头儿还在医院躺着,你以为我很轻松?”
“股价被压,有人大量收购景丰的股票…那人的背景信息在C岛,你不会不清楚是谁吧?”
“孙董私帐上多出来的三千万究竟哪来的?你在财务部待了这么久,报表一塌糊涂你当真不知道吗?!”
“还是说,你知道,但故意替人隐瞒了。”
李冰加重了语气,“这个人是谁,嗯?”
玻璃那头的人哑了火,垂头丧气的用力捶了下桌子。
喀嚓———
李冰反复玩弄着打火机,慢悠悠道:“让我猜猜,这个人应该还在公司吧?”
“……”
“哦我明白了,保护她比你妈那百分之一的股份还重要。”
“孙传芳。”
“呵…”李冰嗤笑,“我还当你能编出什么名字呢,你说孙董?嗯,他做假账了没错,可惜不止这么一个人吧。”
“……”
“李凌,”李冰恶狠狠的贴近了玻璃,讽道:“你真该看看李太太来找我时的样子……看来李家还专出情种,老头儿知道了得多恨铁不成钢啊。”
“不配合也没关系,等你想通了再说。”
“在这之前,先好好回忆回忆自己是怎么被人耍的。”
李冰转身就走,大步踏入了雨幕里,跟随的人甚至来不及为他撑伞。
“有烟没?”
雨水顺着他的眉骨下淌,染湿了李冰的唇。
“啊有有有…”
司机颤巍巍的递去了烟,李冰深吸了一口,开始不住的咳嗽,“什么烟?”
“…街上买的,云烟。”
“假的。”
他把烟盒扔了回去,将前额的发一路捋到了脑后。同平日里温文尔雅的李冰大不相同,雨幕中的光线很暗,伞下的黑瞳隐隐藏了一丝狠戾的危险。
“去刘氏。”
“现在吗?”
“嗯。”
车窗上蒸腾着一层薄薄的白雾,雨滴滑落,景色变得模糊不清。
李冰睡着了。
连日的疲惫让他睡得很沉,直到夜幕笼罩方才苏醒。
他躺在一个人的怀里,而驾驶室空无一人。
“你什么时候来的?”
“半小时前。”
“喔……”
“锦哥,我想妈妈了。”李冰委屈的蜷起了身子,“他该珍惜的。”
“你说李凌?”
刘锦洲轻柔的抚摸着那人的背脊,他弯下腰,声音暖烘烘的响在李冰的耳畔,小绒毛怦怦的立起来了。
“你有我了呀,李冰。”
“只要你想,你可以永远都做小孩。”
“做我的小朋友。”
“好不好?”
“好不好呀李冰?”
回答他的是狂风暴雨般的吻。
梦里刘锦洲的怀抱,和母亲的一样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