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以来的高层动荡造成的影响直接反映在了景丰曲折的股价上,李冰为此召开了数次小规模的股东会议,大多数人对集团的未来前景表示充满担忧。
在与代理董事长交锋之后,张董的态度渐渐软化了。他是李凌的主要支持者之一,算是个“太子党”。
“您看李总这事儿…什么时候能有所转圜?”
李冰反问:“你说的是哪个李总?”
张董的笑僵在了脸上,他咬咬牙,解释说是前李总。
“哦,你说他啊…”李冰卖了个关子,“下个月。”
“下个月李总…前李总就能假释?”
李冰笑了笑,说了句毫不相干的话:“贵公子的新车挺不错的,我在他那个年纪也喜欢宝蓝色。”
张董顿时汗如雨下,他儿子的新车是李太太送的,刚过户不久,李冰怎么会知道?
富态脸开始露了几分怯意,看来这个私生子比他想象中要难缠的多。
“呵呵,都是些孩子喜欢的东西,上不了台面。”
李冰本意只为敲打,倒也没有再多为难便放张董去了。集团风雨飘摇,偏偏内部还裂纹横生,没几个安分的。
真令人心累。
今天不是个好天气,李冰想,阴天总让人提不起精力。
“李总,打扰了。”
Henry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李冰强打精神坐直了身体:“说吧,又有什么坏消息了。”
能让许光越表情凝重的定不会是什么小事,果不其然,C市的绿林项目遭了搁置,景丰前期砸进去的投资一下子变得生死未卜。要知道这可是集团年度的重点投资项目,处理不好甚至会影响资金链的运转。
“上头是什么意思,搁置有没有一个期限?”
Henry叹了口气,摇头:“对方的口风很紧,只含糊说是政策的问题,暂时办不了。”
“办不了?”李冰嗤笑道:“他一句办不了说的简单,景丰上上下下这么多张嘴还等着吃饭呢,谁能负责?谁来解决?”
钢笔啪地一声被摔回了桌面,发出了冷清的脆响。面对上司毫不掩饰的坏心情,Henry选择低头沉默。
阴天的云很低,雾气蒸腾的玻璃上有层隐隐的水汽。李冰站了起来,双手插兜眺望远方,他须臾说:“把接头人的资料发我,另外,我要他上级的信息,包括整个部门的。”李冰强调道:“尽快。”
“是。”
许光越走后,李冰打了三次火才终于点燃了指尖的香烟,蓝莓爆珠在他的口腔中炸开,是沁人心脾的水果味儿。李冰慢悠悠的吐出一口烟圈,有些不耐烦的用袖口用力擦了擦雾湿的玻璃。
啧,怎么什么都看不到。
成片的高楼于雾中连成了一体,宛若一座死寂的钢铁之城,巨兽的玻璃鳞片里透出苍白的灯光,不知折射了哪个打工人的奋斗与辛酸。
真像一只囚笼啊……
李冰厌烦的揉了揉眉心,他打开手机,用小号翻看粉丝的留言。在他失踪的日子里,粉丝从一开始的激动愤怒转变为担忧与猜疑,关于李冰的谣言可谓是天马行空说什么的都有。林宇封成了遭受攻击的主要目标,每日在社交平台上问候他的,堵公司门口拉横幅的,更有甚者还去骚扰私宅,饶是如此他对李冰的去向依旧是三缄其口。
“谢谢你,封哥,这段时间让你受苦了。”
李冰有很多话不好当面开口讲,皱巴巴的心意只能蕴藏在Muse给林宇封的工作奖励之中。
“嗨,没什么大问题。”
“李冰,我不知道你对未来是怎么打算的,不过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我们都没退路了。”
“就继续这么走下去吧!”
林宇封的态度很积极,可李冰却难得迷茫了。
未来…他的未来,会是什么形状?
事实上李冰也拿不定主意,这些日子为了景丰疲于奔命就已经耗费了全部的心神。又或许他不是无暇顾及,而是本能的不愿不想。
逃避现实多简单多轻松啊,他拒绝触碰那些不确定的、犹如悬崖钢索般的“未来”。
在玻璃囚笼里,李冰蜷起了身子,装作自己是一只尚未学会飞行的鸟儿。
在飞往去处之前,请允许他先多彷徨一会儿吧。
就一会儿。
Henry第三次路过刘锦洲的办公室时,对上了刘总欲言又止的眸子,前上司的神色略显不自然。
“很忙?”
“是的…”
“那边没给你办公室?”
Henry说当然不是,只是很多文件来不及搬运,倒不如直接回来坐来得轻松。
刘锦洲抿了口咖啡,不着痕迹的问:“我听说绿林的项目出了问题,严重么?”
“目前来说情况不妙,李总已经连续加班很久了。”
嗯,他知道。
李冰一连几夜都睡在办公室,连家也没回。
“你辛苦了。”
Henry答:“应该的。”
他是位好下属,在旧老板面前明白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这正是刘锦洲欣赏Henry的地方。
两人相顾无言。
回过神来,刘锦洲抱歉道:“去忙吧,注意身体。”
最后的笑容是Henry常见的模样,对方点点头,抱着文件步履匆匆的离开了,而刘锦洲的唇角也一点一点的降了下来。他神经质般的扯下了袖扣,像下了多大的决心似的,拨通了内线。
“Leon,张风城那边…找机会约出来吃个饭,就说聚聚。”
“嗯,别的不用多说。”
“酒备上,地方选好点。”
……
聊天记录停留在了一周以前,李冰说他最近很忙脱不开身,可能没法回家了。
刘锦洲那时道好,还说稳住景丰重要,让对方有事及时联系。起初两天他还会偶尔发条消息慰问慰问,可李冰回复得又晚又急,刘锦洲渐渐也就放弃了打扰,两人仿佛回到了李冰还在剧组的时候,一天左右不过五条消息。
你吃了吗?公司的饭合不合胃口。
睡得好不好、有没有做梦?
是不是又背着我偷偷抽烟了……
刘锦洲枕着软垫发呆,失去暖源的日子里,就连床具都空旷了许多。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他的心口难以自持的腾起了一捧小小的欣喜。
“您的睡眠时间预设为01:00,已为您开启睡眠模式。”
00:30am,刘锦洲彻底失眠了。
闭上眼全是李冰,让他怎么睡得着。
“明天…明天,我就去找你。好不好?”
“……别拒绝我。”
私人电梯正平稳地向着景丰顶层行进,暮色笼罩大地,大厦一半的窗户仍旧灯火通明。
刘锦洲来得悄无声息。
“……您好,刘总。”
李冰的秘书是之前李父留下来的,显然按时下班不在他的工作字典里。
刘锦洲看了眼紧闭的玻璃大门,问:“还在开会?”
“是,开了两个多小时了……”
对方皱眉,“李冰还没吃饭?”
当然没有哇,盒饭都放凉了。秘书尴尬道:“老板说他吃不下。”
刘锦洲似是叹了口气,“我在会客厅等,会议结束了麻烦告诉我。”
“明白。”
嘴上虽这么答应了,可自家老板早就吩咐过刘总来了要立刻告诉他,无论他忙或不忙。于是刘锦洲椅子还没坐稳便收获了秘书探头探脑讨好的笑,“那个…刘总,老板说请您进去,不用在会客厅等他。”
李冰的办公室里铺了层厚厚的羊绒地毯,踩上去脚背微陷的感觉轻易便能让人收获满足。他隔着屏幕冲刘锦洲笑了笑,拇指与食指交叠在了一处。
那是比心的姿势,李冰曾经教过他的。
刘锦洲不由得露出了宠溺的神情,将手里的食盒轻轻放下了。茶几上的玻璃烟灰缸一尘不染,可他却嗅到了蓝莓的味道。
这小子……
好在没过多久冗长的会议就结束了,李冰掩住倦容语气欣喜的说还是锦哥疼他,然后开始扒拉一旁的食盒。
“慢点吃,”刘锦洲无奈的倒了杯水,“这些本来是夜宵,谁知道你根本没吃晚饭。”
心虚的感觉莫名涌来,李冰放慢咀嚼速度,立刻扮起了可怜:“还不是那帮老家伙不给我吃饭的时间……都饿过劲儿了。”
“锦哥,你带的宵夜真好吃,全是我爱吃的菜。”
“是特意去石里买的吗?很新鲜的刺身。”
“寿喜烧也很棒。”
刘锦洲仔细聆听对方360度的全方位夸奖,静静地笑了。他示意李冰先喝水,“要按时吃饭,对自己好一点。”
“收到!”
“别不当回事。”
“嗯嗯嗯…”
知道自己没有左右他人想法的能力,工作起来忘记吃饭也是常有的事。可但凡碰上李冰,刘锦洲又会严格起来,以至于过分的自私,觉得没有什么东西可以与对方的身体健康相媲美了。
工作不可以,财富地位不可以,景丰更不可以。
“烦心事多的话,怎么不告诉我。”
我每天都在等你的消息。
遇到了什么麻烦,公司有什么难处,谁在给你脸色看,谁在暗地里打绊子。
你可不可以,都告诉我。
刘锦洲尚在微笑着,指尖却不受控制的开始微微颤抖。也许,也许李冰并没有那么……
“因为觉得自己可以应付,就没舍得告诉你。不想给你添麻烦这种矫情的话我不会说,添麻烦嘛…我从来都是光明正大的。”
李冰神色如常,“锦哥,明晚你可不可以也和我一起吃夜宵?”
“我想想啊,这次吃烧烤吧?吃烧烤怎么样。”
“要烤串儿,烤面筋,烤茄子…还要烤韭菜!你吃韭菜的吧。”
刘锦洲恍惚的点了点头,思绪顺着对方的话头儿飘向了明日的烧烤上,大脑习惯性的筛选出了可行的餐厅名单,速度快的令人发指。
他突然笑出了声。
“怎么了?”
“没什么,”刘锦洲揉了揉李冰发旋,有些无奈的笑:“你想吃什么都可以,我不挑食。”
“只是,有些想你了。”
他用鼻尖蹭了蹭李冰的腹,闷声道:“果然吃饱了,都有小肚子了。”
李冰羞赧的后退,他退到哪里,刘锦洲便跟到哪里,索性就破罐子破摔了。“算了算了,你随便抱吧,反正不当艺人的日子是没什么身材管理了。”
“咳咳…但腹肌,还是有的。”熟悉的坏笑缓缓贴近,李冰低声问:“哥哥要不要验验真假,嗯?”
“好痒。”
刘锦洲扭头躲避暖湿气流,而后又不怕死的凑了过去,“怎么验?”
“用这里,还是…这里?”
指尖划过之处燃起层层热浪,沙发发出了一声闷响,在羊绒地毯上骤然平移了几寸。
“李…李冰…这儿怎么会有这些东西?”茶眸蒙着层水雾,刘锦洲的瞳孔失去了焦距,他再次重复了遍,执拗地攥住了李冰的衬衣。
蓝莓味若有如无地飘来,某人的脸更红了。
“不喜欢蓝莓味?那可不好办了…”
“下次买桃子味的,好不好。”
“……”
“说话,好不好。”
“……好”
“喜不喜欢薄荷?”
“不喜欢,不……”
“不喜欢?”李冰故意问:“不喜欢什么,不喜欢我?”
那人的声音弱的同猫似的,好半天才堪堪喘气:“…喜欢,喜欢你的…不喜欢薄荷。”
“晚了。”
李冰吞下了那人全部的声音,沙发晃得更厉害了。
幸好铺了羊绒地毯。
翌日晚,李冰失约了。
张局忽然拉了个酒会说要见见他,无论出于何种目的,李冰都不能放弃这次机会。
酒会上生面孔不少,即使Henry给过不少的相关资料,短时间内辨别身份依旧不甚容易,李冰只能凭借本能察言观色的走一步看一步。
他许久没有喝醉过,如今头晕脑胀,偏偏还得竭尽全力维系面上的光鲜———酒过三巡,才是此行真正开始的地方。
头疼忍忍便过去了,李冰确认自己的舌头还能运动自如。他拉低了身份,从景丰的过去讲起,一直谈到近些年政策扶持下的蓬勃发展。
“当然少不了在座诸位的支持帮助。”
他又提及了景丰目前面临的困境,强调合作是双赢的局面,与C市近年的发展规划十分契合。
张局喝的满面通红,他意味深长的拍了拍李冰的肩膀,“小李啊,好事多磨嘛。”
论演绎水平,只怕酒会上的大部分人都不输明星。李冰在人精堆里燥得难受,脸上却接连不断的填满了笑意。
“李总,酒量好也不能这么喝。”张局身旁的面孔大许三十来岁,浓密的头发在一帮秃顶危机中显得格格不入。他长得不算英俊,只眼睛十分有神采。“做什么都讲究一个适度,我累了,不如…今天就先到这儿吧。”
不是商量的语气,包厢里不多时便有人开始附和。酒会的气氛来得快散得也快,李冰久违的呼吸到了深夜的新鲜空气,肺泡争先恐后地纳入氧气,恼人的头疼似乎都减轻了几分。
中年人离开的时候特意看了眼李冰,他什么也没说,也没有多余的动作。
“老板,回办公室还是回别墅?”
李冰混沌的大脑不知怎的想到了刘锦洲,还有张局模糊的笑。
他醉醺醺的答:“回家。”
回去,回到刘锦洲的身边去。
他想问问,是不是卖艺的在他们商人眼里就这么一无是处,就这么贱。
见到那位部长的第一眼,李冰便确认了对方的性向。
他不是傻子,局是托刘锦洲的福才搭起来的,景丰能不能平安度过难关,全仰仗在那圈人的手上。
可他只是个普通人,不是什么富二代、资本家,李冰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娱乐圈打工仔。
是最常见的雀鸟。
哪怕住在金丝鸟笼里,也会怀念枯枝做的鸟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