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是个好天气,春回大地,鸟叫声隐隐约约的透窗传来,落在枝头不动了。
王婶是刘宅的老人,她见大少爷周末的样子颇有些奇怪———比以往早起了一个小时不说,光在试衣间就耗了足足半个多小时,要知道平日刘锦洲极少会在穿戴上劳心费神,哪会连换四身衣服仍旧不甚满意。
“少爷,我看这身很衬你,米白色的多年轻。”
刘锦洲难得没穿西装,而是穿了一身简单的夹克毛衣。米白色的毛衣稍微有点领子,浅浅遮住了喉结。他没戴银边眼镜,瞧着少了许多距离感。平日王婶总说大少爷看着太老成了,年纪不大却总穿得正式,衣柜里一齐的深色西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带个女朋友回家,让先生太太早点安心。
望着刘锦洲特意拾掇了一番的年轻扮相,王婶暗暗嘀咕着:大少爷这是有约了吧……
刘锦洲出门的时候正好撞见了刘锦洋,他弟开着改装悍马一阵挤眉弄眼:“哥,你今天打扮的真帅!哇…你还喷了香水?不得了不得了不得了…”刘锦洋啧啧称奇:“还有人能让老树开花啊…这年头老古董都会用香水了?”
“你少来。”
刘锦洲不自然的佯装训斥:“安份点,别让爸看见你的改装车。”
“okok,”刘锦洋进车库前还不忘祝他哥旗开得胜。
天气就像是心情的风向标,刘锦洲提前到了约定地点,他绕了圈,把车停在了一个不起眼的位置。
李冰还没有回复他的消息,没关系,刘锦洲想他最擅长的事情就是等待。
“锦哥,你到了吗?有点特殊情况…门口见了说。”
……
李冰自从发现杜从礼的骚包小跑时心情就不怎么美丽了,等他看见老杜身边的那位时,饶是一贯的好风度也变得有些难以维系,他冷淡的点头示意,回头一记眼刀令杜从礼浑身打了个激灵。
“冰儿,你听我说…”杜从礼忙拉着李冰私聊,“不是我说的,这事有点复杂,我实在是没办法……”
李冰给了一个“你看我相信吗”的眼神,然后转过身问:“不知道吴小姐是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
杜从礼尴尬的恨不得立刻缩进地缝里,得,李冰还真问了。
吴雅兰反倒淡定得很,她轻描淡写的说是李伯伯告诉她的,又说正好许久未见,她尚未去过鬼屋,希望李冰不要计较自己的突然到访。
“怎么会,这只是个公共娱乐场所…欢迎,祝吴小姐玩的愉快。”话锋一转,李冰看了眼杜从礼:“那就麻烦杜先生同吴小姐一起了,我今天有约,鬼屋的空间不适合多于两人的行动。”
吴雅兰这是在李冰的雷点上蹦迪啊……杜从礼恨不得那天没去松苑拜访李父,摊上这事李冰可不得好好搓磨他一番。
“呃…要不我们先走?”杜从礼只想赶快引走吴雅兰,谁知吴小姐毫不领情,非要看看到底是哪位神秘人士有幸受李冰的获邀。
李冰面无表情,剩下的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大堂的氛围僵持的可怕,杜从礼打了个哆嗦,只觉得背后阴森的主题背景配合穿堂风让他不寒而栗。
“冰儿,别施法了…冻死我了都。”
阳光恰好在最冷的时候夺缝而出,来人的脚步略有些急促,“抱歉,我来晚了。”
日光洒在那人的发梢上,晕出了一层薄薄的金。不光杜从礼看愣了神,就连李冰的眼中也亮了一瞬。
“没事的,不晚。”
杜从礼的眼神在二人身上几厢来回打转,而后率先上前主动同刘锦洲握手道好,一边心中默默替吴雅兰点了炷香…开玩笑,那可是刘锦洲,和刘总竞争能有好果子吃么。
刘锦洲的态度落落大方,他挑了挑眉,和李冰寒暄了几句后问:“这位是?”
吴雅兰大家闺秀的笑容摇摇欲坠,“刘先生您好,我是吴雅兰。”
“哦,吴家的……”刘锦洲轻飘飘的掠过了年轻的面孔,最后停在了李冰这处。“不进去么?外面有点冷。”
“好。”
杜从礼的雷达一个劲儿的提醒前方战场危险,他先跑路再说。于是几乎半推半攘着把脸色僵硬的吴小姐带去了另一条通道,吴雅兰的精美甲片掐的人一阵肉疼。
内间的光线很暗,却还没到游戏入口。李冰放慢了脚步,四周安静的仿佛能听见呼吸声。
“锦哥…不好意思,这次是我没做好。”
其实杜从礼出现的时候他就已经猜到了大概,无外乎是父亲安排的一桩所谓小辈们的约会。于李父而言,吴雅兰是他为私生子物色的联姻对象,李冰的行程单从来都是透明的,获取易如囊中取物。
“你不需要道歉,不是你的错。”
刘锦洲捏了捏对方的肩膀,“李冰,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李冰怔了下,旋即失笑说:“锦哥惯会安慰我…”
“不是安慰。我对你从不说谎,你知道的。”
刘锦洲知道,李冰同李父之间的较量已经持续了十数年,他什么方法都尝试过,可最后依旧是头破血流的下场。如今的李冰不会再试图与父亲的控制欲相对抗,因为那样毫无意义,他虽然掌握了自己的本心,却也同时饱受煎熬。
“李冰,前面很黑,但我们可以一起走。”
刘锦洲像似在说鬼屋的前路,又像似在暗示着什么。
半晌,在充满废土气息的道具间,李冰轻笑了一声,说好。壁画是暗绿色的黑,刘锦洲只看清了对方脸上浅浅的笑涡。
“那哥可要抓紧我了,这里太黑,我怕找不到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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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鬼屋出来的时候李冰恍如隔世,他看着刘锦洲毛衣上沾染的红色颜料忍不住笑道:“锦哥,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勇敢。”
刘锦洲岂止是勇敢,他简直快让鬼屋的工作人员失业了。起先李冰在前,刘锦洲在后,可走着走着便掉了个儿,刘锦洲为李冰挡了不少的“突然袭击”,还一本正经的研究丧尸的移动方式符不符合人体力学,说得连饰演丧尸的小伙儿都快不会走路了。
李冰追随勇士快快乐乐的往前走,半点儿恐惧的影子都没找见,直到顶上的道具盆颤颤巍巍的即将坠落。
“小心!”
他猛地抱住刘锦洲向身后一拽,道具盆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也不知道摔碎了没有。等李冰回过神时,发现身下压了一个人。
“锦哥,你没事吧?”他急于拉刘锦洲起身,却不想绊倒了什么东西,又一次压在了对方的身上。
身下的人闷哼了一声,任由李冰沿着关节一阵摸索,“没事…”
刘锦洲的声音有些小,李冰好不容易掏出手机打开灯源,入目的即是对方好看的眉骨,他们挨得很近,近到能看清彼此脸上细小的绒毛。
刘锦洲的睫毛轻轻颤动着,与李冰极快的对视了一眼后逃似得移开了眼珠。他听见了自己胸腔内部的怦怦跳动声,李冰对他身体浅淡的几番摸索,竟令自己身下起了反应。
我一定是脸红了……
他一定是脸红了……
李冰圈住了刘锦洲,没有施力便让一米八五的男人束缚了手脚,羞涩的如同一只受惊的小鹌鹑。
“锦哥,你没事就好。”
李冰的声音响在耳畔,刘锦洲这才感受到了后脑下对方温热的掌心,他懊恼的咬住了下唇,原来摔倒时李冰就已护住了他……
“啧,怎么还咬自己。”李冰拉起刘锦洲,一阵闷笑:“哥一点也不像三十多岁的样子。”
刘锦洲没接话,反是翻来覆去的查看李冰的右掌,好一会儿才小声说:“我…很老吗?”
鬼屋外的刘总不可能问这么幼稚的问题,但李冰的锦哥会。
于是李冰答:“不老,刚刚好。”
……
刘锦洲的脸一直是烫的,总裁转速飞快的大脑里思索着“刚刚好”三个字的含义,根本没注意到米白毛衣上的红点。
“锦哥,丧尸你不怕,那鬼呢,你不怕鬼吗?”
“小时候怕的,现在不怕了。”刘锦洲总算回过了神儿,淡笑着说:“我的祖母信佛,母亲信耶稣…不同宗教对亡者有不同的诠释,了解多了便不怕了。”
李冰笑了笑,“还是锦哥通透。”
“你呢?”
“我?我也是不怕的…但我怕黑。”
刘锦洲疑惑的重复:“怕黑?……”
“嗯,小时候的毛病了。”李冰没有多谈。
“是了,那时你从不跟我们玩捉迷藏。”刘锦洲视线远眺,回忆起了童年时光。
李冰一直都是一个怪小孩。
他六岁才到了李宅,那时李宅还不叫松苑,刘宅和杜宅也在不远处,附近住的孩子时常会去彼此家里串门,刘锦洲就是那时认识的李冰。
李冰同父异母的哥哥李凌和刘锦洲的年纪相仿,在说到家里突然多出的弟弟时,李凌的声音是厌烦的:“他是个不爱说话的怪胎。”
大宅里的孩子从小便知道辨别身份,仿佛一出生人便有了三六九等,而李冰恰好是孩子里“最底层”的那一卦,生母不明、不被父亲看重的私生子。
这天刘锦洲去李宅做客,李宅的后院恰好有一方不大的水塘,池水很浅,中央立了尊西式的雕像,有个瘦瘦小小的孩子正趴在池边低头不知道摸索着什么。
“你在看什么?”
突兀的声音差点让孩童栽进了水塘里,刘锦洲见小孩稳住了身型,愧疚道:“对不起,我刚刚是不是吓到你了……”
小孩没有说话,黑白分明的眸子与刘锦洲对视,有些呆呆的可爱。他穿着整洁,但衣衫却是洗得发白。
刘锦洲想这应该就是李凌口中的弟弟了。
“你好,我叫刘锦洲。你叫什么名字,可以告诉我吗?”
十岁的刘锦洲脸颊上还带着点尚未褪去的婴儿肥,他冲孩童友好的笑了,像个小大人般伸出了右手等待回握。
可那个孩子却一溜烟儿的跑了。
再遇李冰是在一场聚会上,瘦小的孩子窝在角落,脚上是一双明显大了一号的黑皮鞋。他静悄悄的坐着,仿佛周围的一切都同自己没有关系。
刘锦洲挑了个空档跑去墙角,再次友好的伸出了小手。那时他还不明白孤独是什么意思,只觉李凌的弟弟总是一个人呆坐着怪可怜的。
刘家公子穿戴精致,小西装配上红色的领结,就连头发丝儿也被发油固定住了。外人都懂得识人辨身份,李冰何尝不知刘锦洲与自己的不同。
不说话便不会挨骂挨打,这是幼小的李冰总结出来的生存之道。
“你跟一个哑巴说什么话?”其他孩子不屑的路过,没人在意李冰究竟是不是哑巴。
刘锦洲不满的皱眉,他并没有离开。
“不用在意他们的话…你不是哑巴,我知道的。”
他又问,“我叫刘锦洲,你叫什么名字呀?”
“李冰。”
刘锦洲听见孩子生涩的声音,“我叫李冰。”
这么一惦念就是二十年。
……
“李冰。”
“嗯?”
“没什么,就是叫叫你。”
李冰笑了,“好,你叫多少声都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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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总真是好手段,那么多照片…他全部买下来了!”林宇封一夜未眠却精神得很,他刚刚与李冰一道打了场硬仗,赶在王蔷发布照片前疏通打点了所有的关系,从宣发源头上遏制住了针对李冰的不利消息。
“不过话说回来,她怎么会有你和…咳咳,那么多的照片啊?”
“他们是夫妻,你懂什么是夫妻么?”
李冰睨了眼林宇封,冷笑道:“王蔷的算盘不就是曝光我和宋雁北的同性恋身份么,这是最坏的结果,可又能怎样呢?只要我一口咬定没有发生过,这些所有的猜忌与推测…就都是笑谈,是妄想而已。”
“小冰,你……”林宇封有点说不出话,过去的李冰绝不会否认自己与宋雁北两两相爱,甚至一度身边人都劝他多考虑考虑宋雁北,别脑子一热出柜了,全然不顾这颗深水炸弹所带来的毁灭性影响,而如今却正好相反。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封哥,没错我变了,我也想为自己自私一次。”
“我以前不说谎话,所有的谎话全让宋雁北一个人说完了,可我获得了什么呢?”
“是欺骗、是刻骨铭心背叛。”
“我只是想守住自己拼搏的事业,守住这三年…好不容易捱过的煎熬…”
“我不想再痛苦一次了。”
……
会议室一片沉寂,李冰的手机不合时宜的亮起,发信人是个陌生的手机号。
“这是王蔷舞弊贪腐的证据,包括她背后的金主资料,足够让她进监狱了…对不起,给你带来了困扰,我很抱歉。”
信息没有落款,亦没有称呼抬头,李冰默默转发给了林宇封。
“是他。”在林宇封充满疑问的视线里,李冰肯定了:“宋雁北。”
事情在向着愈发有利的方向转圜,李冰缓缓躺进了靠椅里,困倦的揉了揉眉心。
“我累了,封哥,我想休息一会。”
“……哦,哦好。”
会议室里剩了李冰一人,他在阳光下眯了会儿,又打开手机,熟练的拨出了一个会熟于心的号码。
“嘟——嘟——”
只响了两声便接通了。
第一句,“锦哥,我好困啊…”
第二句,“…嗯,想吃江浙菜了,不吃螃蟹…”
第三句,“好,我等你。”
我等你来接我,像小时候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