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李冰已在《复生》剧组锉磨了整整一个月。
这是一部末世题材的电影,导演从全新的丧尸视角切入观察世界,由“静物”感触“活物”,令电影在普通人性探究的基础上提升了不止一个层次。
而李冰作为领衔男主演“丧尸甲”,每日那是起的比鸡还早睡的比猫都晚,这么起早贪黑兢兢业业了一个月,导演终于放话讲大家可以休息一天,全剧组如蒙大赦。于是在放假的前天夜里,李冰望着凌晨四点黑黝黝的天幕叹了口气,忍住了打扰刘锦洲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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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M 11:30
“很忙?下班了吗。”
AM 3:30
“嗯,刚刚下班。”
AM 3:33
“快休息吧,夜宵不好消化,少吃点。”
李冰苦恼的看着刘锦洲送来的叉烧包,算了不吃了。
…
PM 1:50
“粥.jpg”
“大哭.jpg”
PM 1:50
“你昨天胃不舒服,中午要吃点清淡的。”
PM 2:02
“?_? ”
PM 2:03
“小米粥养胃,等你好了吃大餐。”
“委屈.jpg”
“摸摸.jpg”
猫猫举起了软软的爪子,摸摸头,不掉毛。
这是谁给刘锦洲发的表情包?也太…太萌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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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升月落,无论何时他总能最快的收到对方的回应,李冰不用猜就知道刘锦洲肯定为自己的消息设置了铃声提醒,在微x刚刚起步的年代——这还是他告诉刘锦洲的。
所以,今天就让锦哥睡个好觉吧……
李冰又好心的把手机塞回了衣兜里。
自打上次的照片风波后,林宇封总说要带自家艺人亲自登门拜访,感谢刘总为李冰解决了大麻烦,可李冰却说不用。
他若是落入俗套的正经道谢拜访,刘锦洲必会说句不用客气,都是朋友,然后再云淡风轻的笑谈找他办事的人多了,要是每个都来感谢那还得了。刘锦洲不想要的谢礼,旁人是无论如何都送不出去的,何况帮李冰是刘锦洲的自愿之举,他又与Muse的高层有着亲属关系,帮来帮去都是自己人,刘蒙还没发话呢他们打工人跑个什么劲儿。
“冰哥,你和刘总…什么交情啊?”
……
“朋友。”
仅仅是朋友。
事实上李冰也是这么对外介绍的,林宇封知趣的不问,只有阿荣多嘴了几句。
“他这么帮咱们还什么都不要,资本家现在都成大善人了吗……”
李冰笑道:“你怎么知道他什么都不要?”
“……那,那他要什么啊?”
林宇封让他少说几句,该干嘛干嘛去,闹得阿荣走的时候看李冰的眼神儿都多了不少敬畏。
真·娱乐圈在逃富少人设不倒了呗。
李冰有些无奈,“那小子肯定想歪了……”
林宇封睨了他一眼,“能歪哪儿去?”又意味深长的嘱咐:“小冰,保护视力,少看点手机。”
“……”
李冰这下真是百口莫辩了。
*
**
***
丧尸妆并不好画,化妆老师好不容易定了妆导演那边就喊着要人,李冰紧赶慢赶连口水都没喝上,更别提看手机信息了。
大白天的棚里拍夜场雨戏,李冰穿了身脏破到看不出本来颜色的T恤衫,正一瘸一拐的以一种奇怪的方式运动,他想去看看广场边沿那只已经奄奄一息的小狗。
在末世里,任何生物的存活都是奢侈,而小狗能苟延残喘至今更是奇迹。
李冰的人设是一位已经变成了丧尸的“人类”,他忘记了语言,忘记了文字,丢掉了大部分的记忆,也忘记了自己的姓名,但“丧尸甲”还保存着部分的神智。
正是这部分神智里蕴含着作为人类才有的善良与悲悯。
他一步一步的接近小狗,本能的驱赶走了旁边的丧尸。丧尸甲在呼哧呼哧的喘气,他歪动脑袋,以一个诡异的角度观察着小狗。
它活不久了。
小狗的下腹有一处暗红色的伤口,附近的毛发干涸的蜷曲在一起,正一点一点的被雨水浸湿。小狗湿漉漉的眼睛里倒映出一个湿漉漉的他,黑色的瞳孔仿佛诉说着一场无边无尽的梦靥。
“旺——”
它的叫声很微弱,似乎下一秒就要消逝。鬼使神差的,丧尸甲将掌心靠在了那颗小小的脑袋上,脸色充满了迷茫。
他们似乎认得彼此。
小狗微微用鼻头蹭了蹭对方的掌心,亲昵的、充满信任的伸出了舌头。故事在愈来愈大的雨声中落幕,丧尸甲孤零零的跪着,手里护着刚刚断气的小狗。
他好像该做些什么,可迟钝的大脑只能任由双目放空,以一个扭曲的姿势与小狗融为了一体。丧尸甲的视线最后落在了夜空中突兀的月亮上,月光皎洁无瑕,圆月高悬照穿古今,温和而残忍的俯视着这丑恶又绝望世界。
……
“辛苦了,cut。”
导演喊过cut之后,李冰立刻起身接过毛巾为小狗擦拭。他很喜欢这种毛茸茸的生物,触碰对方耳尖的力度又轻又柔,小狗一路上都是被李冰抱在怀里的。
“旺———旺———”
小狗中气十足的叫着,一个劲儿的舔舐李冰的手腕。
“好了好了,你刚刚演的很好哇。”
“嘶———”
阿荣脚下一顿,担忧道:“冰哥,是不腿又疼了?我来帮你抱吧。”
“没关系,老毛病了。”李冰吸了几口凉气,敲了敲不成器的左腿,“去把狗送到它主人那,毛巾裹着去,不然容易着凉。”
阿荣吐槽老板对小狗比对自己的身体还要上心,毛巾本来就是给李冰用的…算了,反正他管不了冰哥,有人能管就行。
虽然时值春日,降下的人工雨水仍然冰冷,李冰穿着湿漉漉的道具服一进门正准备摸索毯子,还没找到便先打了个喷嚏。
“快穿上,小心着凉。”
丧尸演久了似乎也会感染傻气,李冰大脑慢半拍的任那人将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
“…锦,锦哥?”
纯白浴巾下的眼睛湿漉漉的,李冰的眨眼速度开始变得很慢。
“嗯?”刘锦洲挑眉,“傻了,不认得我了?”
“…不是,”李冰努力眨了下眼睛,带走了睫毛上的水珠儿,“我就是没想到你会来看我。”
他补了补,“现在。”
刘锦洲把李冰按到了休憩椅上,一边拧开了保温杯,“那你现在知道了。喝吧,不烫的。”
被安排的明明白白的某人乖乖接过了保温杯,喝足后开始倒豆子。
“…哥你今天怎么有空来剧组,不忙吗?”
“还好。我提前发了信息,你可能没看见。”
李冰想那应该是他开工后的事了,刘锦洲明明有能力直接获悉他的行程,却还多此一举的提前打报告……
“你笑什么?”
“没什么,”李冰立刻坐直了身体,一本正经道:“就是发现锦哥越来越帅了。”
“真的。”
刘锦洲今日穿了身深蓝色的西装,领带是银粉色的,同他的那副银边眼镜相配得很。
“哥的领带…怪好看的。”
刘锦洲瞧着有些面色发红,也不知是羞的还是恼的。“……刘锦洋送的。别以为夸我就能糊弄过去了,腿———”
“啊?”李冰装傻中,“什么腿?”
“左腿。”
“腿伸过来,贴药。”
李冰脱下道具服,果然左腿没贴药膏,他扯着裤管压了压生怕刘锦洲发现。
刘总冷笑了声,“看来林宇封对工作不怎么上心啊。”
“别别别,不关封哥的事,是我早上起晚了来不及贴药。”李冰拿胳膊肘碰了碰一脸冷酷的刘大总裁,“锦哥别气了,我明天休假,就是想着去找你才没贴。”
“这不是有你么。”
刘锦洲别扭了半晌终是拗不过李冰,吐气道:“那也要对自己的身体负责。”
他覆上李冰的大腿骨,望着对方疼却撑笑的俊脸,思绪飘回了五年前的冬夜,在他知晓李冰为救宋雁北受伤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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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爷,要我陪您进去吗?”
“不用。”
刘锦洲拒绝了陪同,他一手提着花篮,另一手拎着促进骨骼愈合的补品,在骨科病房前足足冷静了半个小时。
听说李冰…是与那位在同一个病房进行治疗的。
宋雁北。
刘锦洲一遍遍的重复着这个名字,对方的履历生平早已烂熟于心。念得多了,便是牙关都是紧咬着的。
宋雁北凭什么,他凭什么值得李冰如此?像视频里那般奋不顾身、又无怨无悔。
他凭什么。
刘锦洲僵着身子入了病房,入目即是那人刺眼的笑。宋雁北在喂李冰水果,他的削皮功夫不过关,苹果坑坑洼洼的,有些地方还连着皮。
“好吃吗?”
“嗯,再喂我一个。”
普普通通的水果被李冰吃出了百分之二百的糖分,他吃着水果,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那是幸福吧…刘锦洲确认自己没有看错,因为李冰的笑容越开心,他的内心就越是痛苦。
“锦哥?!天,真的是你?锦哥快坐。”
李冰一条腿打着石膏,只有胳膊挥舞不已。他为宋雁北介绍了刘锦洲,还贴心的让那人坐在病床上,为客人多腾点休息的位置。
“你好,刘锦洲。”
“你好,我是宋雁北。”
即使宋雁北的照片他已看过千遍万遍,事到临头刘锦洲却还是忍不住狠狠打量,他想看看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令李冰如此欢喜。
宋雁北不好意思的低头笑了,李冰偷偷捏了下对方,又像个调皮的孩子那样猛然缩了回去。
“没关系的。这是锦哥,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关系很好。”
“是不是,锦哥?”
刘锦洲忘了自己当时是个什么表情,反正不会多么好看便是了。随后宋雁北大方的抬头与他对视,温柔的眸子撞进了刘锦洲极力维系的破碎心网里,砰得一声裂开了。
“你…好好照顾自己,骨伤要养…慢慢会好的。”
慢慢会好的…
也许他在宽慰自己。刘锦洲说不出什么祝你幸福的鬼话,那不在他的字典范围里。
眼见为实。
石裕总说爱一个人的心是藏不住的,这条刘锦洲在李冰的身上应验的清清楚楚,他真切的感受到了李冰对于宋雁北的爱意。不仅是一条骨折的左腿,而是满满当当、满当到快要溢出来了。
那盆花被人摆在了李冰的床头,花朵映衬笑容,这是他距离李冰最近的地方了。
“你们好好的…照顾好他。”
最后刘锦洲告别道:“再会。”
他没有留下的理由了,以前以锦哥的身份麻痹自己,现在李冰有了新的哥哥,刘锦洲变成了再普通不过的锦哥,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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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看到了宋雁北即将离婚的消息,刘锦洲还会选择继续在美国沉沦。他很庆幸自己回来了,也庆幸宋雁北曾经丢掉了李冰。
“来,把腿抬高一点。”
刘锦洲贴好了药,问李冰疼吗。
“不疼。”
“说实话。”
“呃……可能,有那么一丢丢?”
刘锦洲没有继续追问,只是深深的看着对方半干的侧脸,沉声说:
“李冰,你要信我。”
你要信我会把曾经失去的全部填满,不会有人比我更了解你了。
也不会有人比我再爱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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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李冰接了电话屏息沉默,等待对方说明来意。这是他的私人手机,平时很少有不认识的号码。
“李冰,我求你帮我一个忙。”
是个女声。
李冰本想直接挂断,奈何这个声音十分得耳熟,可一时半会儿却想不起来在哪听过。
“你能不能,能不能去看看宋雁北?”
“他病了,非常需要你。”
“不对…没有你,他就快死了。”
……
李冰终于想起声音的主人是谁了,他挂断电话毫不拖泥带水,而电话也未再响起过。
呵呵……
又是宋雁北。
有如他摆脱不得的附骨之物,无论逃到何处都不能脱身。李冰烦躁的出了房门,将客厅的窗户大开着,直面凉风带来的清冽刺激。
“他就快死了。”
“胡说!”
“他很需要你。”
“闭嘴!”
“闭嘴…”李冰穿着粗气,重新拾起了手机,“闭嘴……”
他厌恶极了这种道德绑架,明明自己什么也没有做错,却还是被可怜的本心牵扯着做些不违背良心的事。
可又有谁考虑李冰的喜怒哀乐?
“锦哥,你睡了吗?”
“……嗯,我也没有…”
“是…刚接了个电话,心情不好,”李冰斟酌道:“我能不能去见你?”他又立刻自我否定,“还是算了,算了太晚了…你明天还要上班。”
“……当真?”
“明天周六…不加班,陪我?…”
李冰被电话那头堵得说不出话,十分后悔,“……我不该给你打电话,抱歉。”
“……”
“好我不道歉了……”
“……”
“行,我听你的,你别过来了。”
“真不用…我这儿有车。”
“……嗯,好好好,我开慢点注意安全。”
“等我。”
你要等我,等我彻底放下他。
希望那天不会太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