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明晋闻声侧脸,动作间几乎两人嘴唇几乎就要擦上。
他们之间距离太近,似乎呼吸都能吹动对方脸上细小粉白的柔毛,衣襟之间的清幽兰香混杂着清冽的雪松香,举止投足间暧昧升温。
他反手握住江自闲想要抽回去的手,带着薄茧的拇指轻轻捻动她突出的腕骨,声线低缓亲昵,“只要本皇子率重兵回去,我那生性多疑的皇弟太子殿下想必寝食难安。正好也我觉得在外打了近两年的仗也有些无趣,倒不如我们两人联手,给他们一份大礼。”
江自闲嗤笑而过,却也没有抽出自己的手,“我对你们之间的争储党阀没兴趣。”
“那江姑娘对什么感兴趣?”赵明晋笑着直视她的眼眸,甚至从她瞳孔中看到了自己眼底的一丝较真,“是那封密诏吗?”
“听说朝堂提前给各门派送去了上任文书,而不居道除了收到文书之外,与之同时交到手中的,还有一封尚未公开的密诏。”赵明晋声音轻得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清。
“听闻江姑娘在江湖上行踪诡异,身世更是无人知晓。本皇子也同那些无聊的江湖侠客一样,对江姑娘的身世万分好奇。之前战事不那么吃紧的时候,闲来无事调查了一下,姑娘乃是不居道在山脚下捡到的弃婴——”
“好巧不巧,那段时间正是鄜州天山原战役中最为惨烈、同样也是奠定胜局的最后一战。此战过后,端安侯夫妇连同那把杀敌无数的‘待秋来’一同失踪,折戟雪原。”
雪打着旋落在万物之上,低洼处积的血先是与雪相融,最后又耐不住严寒凝冻成冰,彻底掩埋入厚雪。
“你想问什么?”江自闲许久才开口,“我对端安侯的英勇事迹只在茶楼评书和山下百姓口中有所耳闻,这把剑也只是师父当年交到我手里的,我对我的身世并没有太大的探索欲,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江自闲的情绪藏得很好,从容不迫的面庞让赵明晋一瞬间觉得她不像是传闻中那般避世藏名。
她应当经历过很多风雨。
“他千里迢迢把这封密旨送到你的手里,你还没入京城就已经有人想要你的命了。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今天要是没能遇到我怎么办?万一事情发展到最后你不能全身而退怎么办?万一搅局的最后是要你以性命入局怎么办?”
“京城朝堂不像是江湖,比看得见的刀光剑影更可怕的,是无形之中的口诛笔伐。”
两人四目相对,在极致接近的距离之下,情绪蛛丝马迹的变动都显得格外明显。赵明晋直勾勾地和江自闲对视良久,久到狐疑、猜忌和打量都在短缩的距离中快速酝酿发酵。
江自闲眉峰微抬,好似撒娇般带着几分无辜,“那你会这么对我吗,大皇子殿下?”
赵明晋开口就要回答,却被江自闲打断道:“等知道了密诏上的内容再给我答复也不迟,大皇子殿下,你很快就能知道了。”
“……”赵明晋哑然几秒,道:“对我这么没有信心吗?除非密诏上说册封你为储君……就算如此,也是堂堂太子殿下最先急眼跳脚,我们还能是很好的盟友。”
“没兴趣。”江自闲轻飘飘撂下一句话,单方面结束了这场没有结果的拉锯战,“省省吧,说不定到时候最想杀了我的,是你赵明晋呢?”
赵明晋反笑:“你越这么说,我就越期待你手里这封密旨上面写了什么了。”
“能让这么多人都想杀了你。”
“而你却还要激流勇进,偏闯进来。”
江自闲意味深长地望着他,又错开了目光。
副将陆泽桉指挥着一众士兵终于把马车勉强修好,原先用料考究滑润的马车上草草打着几块毛糙廉价的杉木板——一看就是就地取材,直接砍了边上那棵雪杉树临时劈的。江自闲走到马车边,指尖流畅划过车厢,最后顿在拴在前面的那匹马上,吝啬地给出夸奖:“好马。”
赤褐色汗血宝马晃着尾巴低头吃草,饱满肌肉鼓出流畅线条,纤细白皙的手指埋在油光水滑的皮毛之上,指尖的一点粉红都被衬得格外明显。
她单手抚摸汗血宝马头顶,拿着剑的手背在后腰,宽大雾纱衣袖从玲珑腕骨处垂落,露出线条清晰锐利的掌骨线。赵明晋站在暗处,目光落在她身上,忍不住出声:“江少侠——”
江自闲微微侧首。
赵明晋嘴角若有若无地向上翘起:“‘海棠’随我在极北雪原征战两年余,性子温顺,耳峻蹄轻。少侠不远万里赴京上任,就以此相赠,祝少侠前程坦荡平步青云。”
整顿收拢的将士传来窃窃私语,多日未歇的雪不知何时消停了,夕阳霞光渐渐显露,瞬间将这方圆一小片地方照得透亮。
江自闲悠悠踩着脚蹬准备上马车,忽地像是想到什么一般站定脚步,低头轻笑:“多谢殿下好意。‘海棠’这名字起得……倒是很符合我对大殿下的印象。”
说完,没等赵明晋说话,她手中剑柄挑开厚厚幕帘,躬身钻入马车,自然而然略过车内两人八卦眼神,故作无事地敲了敲车厢,对马夫冷冷吩咐:“启程。”
车轱辘从地上结冰堆血的泥坑中缓缓滚出,搭在前窗的那双手收了回去,飞檐上的铜铃银舌又晃荡走远。铺满碎金般光影的官道一路曲折绵延绕过低矮青山,山腰上凌空悬建的楼阁在朽落夕阳下,静谧庄严。
“别看了,”副将陆泽桉踹了脚旁边俘获的贼人,“这人家马车都走远了,还搁这装深情给谁看呢?”
赵明晋跺脚抖落靴面上的积雪,语调中流露出不可思议:“你没听见吗?她对我有印象。”
陆泽桉:“……”
是什么好印象吗?
在陆泽桉错愕的眼神下,赵明晋接过旁边递来的缰绳,潇洒翻身上马,“也是,连你这块木头都觉得我深情,小美人怎么可能不心动呢?”
陆泽桉不可置信地望着他,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接话,骑着马不紧不慢地跟在赵明晋半米开外的后方:“这江姑娘的身份不一般,殿下也是知道的。虽然之前没能在身份上清楚地查出什么来,但就上次花楼的刺客,那最后可是都查到深宫里去了。”
“不都因为她手里那把‘待秋来’猜她是端安侯的遗孤吗?”赵明晋纵马迎风冲在前面,半眯起的长眸不知道是在思考还是单纯因为风大迷眼,“要真是,端安侯遗孤携密诏被召回京……派人查查李家最近有没有什么异动,当年李家动了不少手脚。”
“目前暗线没查到什么异常,我会继续派人盯着。倒是殿下之前让我找的那个出宫的老宫女我找到了,不出意外这两天也该到京城了。”陆泽桉苦着脸跟在后面,“殿下刚从鄜州凯旋回京,舟车劳累,加上这两年新伤旧伤也没好好修养,不如趁机休息几日。”
“太子在京城韬光养晦等这天很久了,估计恨不得我踏进京城城门就狠狠咬上一口。再等等,等到明年春闱结束,大概能缓口气。”赵明晋声音冷冽,之前与江自闲谈笑风生的人仿佛不是他一般,“让人把她好吃好喝养在郊西的宅子里,京城不少人想要她的命,不要露出风声,让她来了京城之后就不要再踏出宅子了。”
陆泽桉听到“养在郊西宅子里”时脑中第一反应闪过的是江自闲,直到后面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说的是用了大半年才在江湖一处茶楼里找到的老宫女。
赵明晋一路上事无巨细地交代了不少事情,定安军班师回朝论功行赏后就是裁军安置,两年离京虽然常有暗报来往,终究是鞭长莫及,官员调动把不少早就布好的局再次打乱。他必须要抓住万门司成立时局大洗牌的契机,把计划推回正轨。
“万门司……法行阁……”
赵明晋喃喃,目光悠远,落在远处金碧霞光下的京城城门。
与此同时,万门司。
火舌顺着桑皮纸纹理贪婪舔舐,纸张在修长苍劲的指尖呻吟蜷缩,最后在一道若有所思的长叹中化作零星灰烬,“大皇子,赵明晋。”
官员办公的独立厅房内,两侧厚重檀木书架上案卷排列井然有序,一支线香斜燃于瘦长高几的玉石香插,冷冽清香的白烟幽然腾起,在空中拉成一条笔直细长的线。
一名水绿色高挑身影鹤立其旁,身上官服用银线精巧勾勒出法行阁一贯的蓍草图腾纹案,随着背手而行的动作隐约勾勒出流畅均匀的肌肉线条。他搓着指尖残留的炭灰,回头望向高坐案后浅绯色官袍的官员,眼底厌恶之情毫不掩饰。
他身上带着与寻常人多年混迹官场不同的气场,举止投足间流露出江湖逸客的孤傲。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他声音嘲弄,“和你们合作还真是费心费力,除了要随时随地配合你们想一出是一出的无理取闹,还要搭上成百上千的人命,最后还得我来给你们收拾残局。”
坐在上首的吏部司郎中面色不佳,粗粝手指盘转着一串成色品相俱佳的沉香串,他闻言霍然起身,甩袖怒道:“祝听叙,若不是你们线报有误,怎就会和大皇子归京撞在一起!”
像是听到什么笑话般,祝听叙低头偏过脸嗤笑一瞬,“要不是你们催命一样求赵明晋回京,他怎么可能提前动身,又是加速行军又是走小路。按照之前测算的日子,这会儿他应该才到湖州,怎么可能会撞上。”
他手指轻拂过放在桌案上的一柄金玉折扇,指尖微动,一道寒光从白玉边骨缓缓推出。祝听叙双手摁在桌案上,俯身对上吏部司郎中的眼眸:“江自闲没你想的这么简单,如果想要先下手为强,现在她因为刺杀耽误上任,就是最好做文章的时候。”
他轻柔的声音微顿,俯落下的视线极致深邃柔和:
“想顺利杀了江自闲的,就按照我说的去做。否则——”
“我不介意换一个盟友。”
——修文2025.3.4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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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Chapter 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