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城门口。
落日愈渐西斜沉山,青石路上马车行人交错排起长长的队伍,守门小吏快速检查着路引过所,队伍随之缓缓蠕动。
“放行,下一个——”城门口的官吏匆匆扫了眼上任书和路引后草草挥手放行,重新从马车前窗给人递了回去。
探出窗外的那双白净素手接过瞬间,恰巧风起帘动,官吏尚未松手,目光不由自主被半张侧脸吸引。肌肤冷白线条干净,微抿的薄唇红艳却无一丝情绪外泄。
只是惊鸿一瞥,车帘落下又阻隔了视线。
马车内,舒昭杏把玩着法行阁的石刻腰牌,一手撑着下巴,喃喃回忆:“京城法行阁这些年一直和朝堂合作,听说明里暗里帮朝堂赚了不少,和不少达官权贵有些交情,要从这方面下手调查,恐怕短时间内查不清楚。”
“我好像背过,叫什么祝……嘶……”柳青昼话到嘴边,憋了半天没能想起后面两个字来,“诶呀,叫什么来着!”
“背过?”舒昭杏不可思议地望着她,“背什么?上任文书上没说要背什么啊!”
柳青昼小脸皱巴巴拧在一起:“师父说我隐居避世,对江湖大事知道太少,所以就整理了几卷文书让我背,免得到了京城一问三不知。”
“诶,说起这个,”舒昭杏笑得一脸贼样,歪斜着身子凑到江自闲面前,巴眨着眼睛,“某人在江湖也很少露面啊,不是不认识大皇子嘛?!怎么连战马都送来了?”
江自闲脊背挺直坐在上首,热茶氤氲腾起裹在她分明的下颌线上,高深莫测的眼底瞧不清喜怒。
马车内两人不约而同往江自闲身边凑来,挤眉弄眼地简直把“老实交代到底有何私情”写在了脸上。
“这两年外族屡次侵扰鄜州边境,大皇子驻守北疆立下汗马功劳。你们不居道正好在鄜州战局附近,加上多次帮助朝堂收留流亡百姓、暗袭敌营……你真不认识?我可不信。”
江自闲低头无奈笑笑,端起桌案上茶盏小口啜饮,像是思考很久后才能给出答案般:“只见过一面。”
“我师父从不让我参与不居道的门派事务,我对北疆战局一无所知。”她嘴角的笑容极淡。舒昭杏不免挑眉,想不明白什么事情能让一路上一直情绪淡淡的江自闲有这么大的波动。
“之前我追查一封密报追到了花楼里,为了方便调查我女扮男装混了进去。那个花娘好没义气,刚收了我的钱保证绝对不会透露给他人,转头遇到大皇子一块玉佩就把我卖了。”
“所以?”舒昭杏没想到两个人的相遇是这种走向,脑子还没转过来,嘴上就先问出了口,“你们同时找一个花娘过夜啊?”
“过什么夜?”江自闲一个眼神把她脑中乱七八糟的想法杀死,“我才点了一桌子菜,出去追个人的时间,回来就看见那花娘和赵明晋坐在我饭桌前执手相看!吃了我的饭菜就算了,那个花娘见我来了心虚拔腿就跑,赵明晋以为我是他要找的人,一把就把我反拧摁在了花床上。”
舒昭杏显然是平日里话本看多了,对这种阴差阳错不打不相识的情节毫无抵抗力,眼睛笑得几乎要合成一条线,一脸“你们绝对是真爱”的样子,连上扬的声调都带着欣喜:“然后呢……”
“呵,然后。”江自闲一声冷笑击碎她的幻想:“然后我狠狠踹了他一脚,他发现我女扮男装后就松开了。”
江自闲说这句话的时候咬牙切齿,听得舒昭杏感觉自己已经被江自闲狠狠命中要害,收敛起脸上七荤八素的表情:“那你们也算是不欢而散,怎么他现在救你救这么果断?定安军在京郊动手,传到京城那些人的耳朵里免不了要争论一番。”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远处传来暮钟敲响的声音,江自闲歇下捧在手心暖手的茶盏,叹了口气,“看来还是没能赶上万门司报到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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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斜落厅堂偏院,江湖罕见宝器在长案短桌上和不要钱似地摆了一堆,阔别已久再相见的江湖侠士兴致高涨,争相拍案七嘴八舌地纵情畅聊。
一位新换上官袍的黑皮壮汉从人群里挤出来,大概是脖子那有些过分紧收勒得慌,他皱着眉扯了扯领口,强行崩落了一颗珍珠扣。
厅堂到处吵闹聒噪,只有上首左侧的那张桌案边心照不宣地空出一大片空间来——祝听叙散步精心地靠在椅背上,细密软滑的裘毯衬得他肌肤雪白,透出几分雍容华贵的翩翩公子味。
刺啦一声牙酸声响,黑皮壮汉把边上空着的椅子随手往祝听叙身边一拖,吊儿郎当往椅上半靠着这么一躺,顺手搭上祝听叙的肩,粗狂豪迈地干笑道:“祝大人,这已经过了上任报到时间了,等了得有两刻钟了,到底是在等哪位贵人?都是千里迢迢赶了一整天路来的,弟兄们都饿了!”
厅堂内所有人蓦地一静,一帮皮肤黝黑的老江湖闻言围过来,其中一人挤在人群里附和笑了起来:“要是祝大人不想与我等贱民同席尽管开口,我们也不求什么大鱼大肉,只是赶了一日路也没坐下来吃顿饭,都饿得心慌!”
旁边的人觑着祝听叙的脸色,虽不敢多说话,但也都低声应和三两声。祝听叙见状,瞥了眼搭在自己肩头那双指甲嵌着黑泥的手,眉头微微蹙起,装作不经意般起身躲开那双手,声音却不咸不淡听不太出喜怒:“人还没齐,急什么?”
厅堂内饥肠辘辘的侠士们左右环视,瞧了半天又凑到告示墙边去看上面未报到划去的名字:“……不居道江自闲,法行阁舒昭杏,素月斋柳青昼!”
这也怪饿急了脑子转不过来,放在平时可能还惦记个江湖门派之间友好互助的不靠谱条款,现下听到罪魁祸首的名字一瞬间连到时候办事怎么整三个人都商议好了。
祝听叙悠悠抬手,向下压掌示意诸位安静:“这其中的不居道可是现下圣人面前的宝。既有先帝亲封的天师在京城坐镇,又有近些年在北疆鄜州帮朝堂贩运粮草、游击暗袭的斐然军功。更有甚者说,江自闲此次赴京上任万门司,手里除了上任书,还带着一封从未公开示众的密诏……”
“密诏?”黑皮壮汉粗声粗气问道,“大伙不是来京城做官儿的吗?怎么,当官儿的在上任书上写了,这密诏上还能写点什么?”
祝听叙轻嗤而笑,高深莫测的眼底划过几分嘲弄,慢条斯理拢着披在身上的软裘毯:“那就多了去了,加官、进爵、密令……婚书。”
行走江湖靠技艺傍身惯了,这帮侠士多少都瞧不上借婚约高嫁高娶谋求地位身份的,闻言不约而同冷笑几声,相视一笑间流露出毫不掩饰的下流和淫邪。
那黑皮壮汉兴致高涨,拉着旁边的人开了几句恶俗的玩笑话,还欲变本加厉说上什么,却意外对上远处靠在柱子边那个清瘦身影的眼眸,冷峻目光杀得他一激灵,登时把想要吐出的污言碎语咽了回去。
等他还想细看的时候,却发现对方不知什么时候,就这么在他眼底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还用猜吗!”之前对不少人宝器佩剑挑剔指点的哥们刺笑道,“不居道里谁听说过什么江自闲啊,在江湖上能排上名号的都数不过来,最后这差事却轮到了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女人身上。要不是卖.肉的婚书,那轮得到她!”
黑皮壮汉一想到刚才对视的眼眸,背后冷汗直冒,只敷衍地尬笑了两声。
祝听叙目光淡淡扫过黑皮壮汉,探究的眼神让对方浑身轻颤,只是对视了几刹那,像是觉得没意思般挪开了目光:
“若是婚事,你们说话可得放尊重些。好巧不巧大皇子正好同日回京,太子殿下亦未娶太子妃。加上她从未在江湖露面,谁知道是不是哪个高官权贵的小姐借着这个由头回京嫁娶呢?”
一旁某个侠客摇摇头,跳出来反驳:“哪家正经的名门小姐养在江湖?说不定啊,是国色天娇,哪位老爷瞧上她脸蛋身段了!”
登时不少人哄堂大笑。
江自闲从未在江湖上露面,她师父玄因长老却十岁便在江湖闻名。在座没人听说过江自闲,但都知道玄因长老剑法了然,只在少年时收徒一人,便在江湖销声匿迹。没人知道这位徒弟长什么样,却多少都听说过玄因长老因其灼灼容颜一见钟情的艳闻。
“原来十几年过去了还是靠脸!”“算她拜师方才年幼,如今十六年过去也老大不小了吧?”“风韵犹存呗!”“……”
若是有人注意到的话,便能发现最开始那位挑起话题的黑皮壮汉此刻脸色煞白,瞳孔止不住得战栗,往人群外挤的步子都带着慌乱和踉跄。他总觉得那道阴冷的目光黏在自己身上,无论自己走到哪里,骨子里都萦绕着被凝视的冰冷。
“大哥,这里是万门司?”
专心抱头鼠窜的黑皮壮汉被突如其来的清冷人声吓得魂飞魄散,直接将旁边大放厥词的挑剔精撞到在地。
他当即爆发震天响的惊呼,往地上一瘫,做贼心虚的目光一寸寸上抬——从淡雅考究的苍葭色裙衫,到她眼底惊鸿一现的冷厌。
只见女子对他莞尔一笑:“抱歉,但——我很吓人吗?”
——修文2025.3.4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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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Chapter 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