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寨主放心,陈公子还会给您送第十一个来的。”
看到那人谄媚地笑了,寨主也大笑起来,声震屋瓦,令仪感到整间屋子都在扑簌簌地往下坠落尘土。
笑声甫落,门猛地被大力撞开,一个身形矮胖的男子走了进来。他两道浓眉张牙舞爪地向鬓边飞去,颌下一部虬髯,看上去又可怕又滑稽。
令仪明知在这种危机时刻不能激怒对方,还是忍不住笑了。寨主一拍桌子,怒声吼道:“你笑什么笑,看老子长得丑是不是!”
令仪忙止住笑,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你长得丑不丑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一定是个大英雄大豪杰。”
寨主听了心里十分受用,正欲答话,忽从他身侧转出一个摇着扇子、头戴纶巾的高瘦男子,接过话头道:“寨主要小心,这个女子巧言令色,不是好人。您的相貌一目了然,她偏说不知道,反而能看出您是英雄。这是想给您戴高帽,让您放过她了。”
寨主捻动胡须,怒斥令仪:“别做梦,我不会放你的!”
令仪眼珠一转,笑道:“各人眼中的美丑不同,有人貌美心丑,有人貌丑心美,所以我不敢妄下断言。但寨主的气势我一看便知,所以知道寨主是英雄,这有什么难理解的?难道军师有什么异议,觉得寨主确实丑,或者不是英雄?”
军师嗤然冷笑道:“寨主还是把她的嘴堵起来,抓紧办正事吧!等生米煮成熟饭,她就离不开你了。”
令仪亦冷笑一声:“既然我们要办正事,你在这里干什么?等着捡漏吗!”
寨主见她与前十个寻死觅活的女子不同,以为必有十足把握,登时来了兴趣,把军师推了出去,便来解令仪的衣衫。
令仪轻笑道:“他还在门外听壁脚呢。”
寨主急吼吼地道:“我看过了,四下再没旁人的。”
“你不帮我把绳子解了,我怎么伺候你?”
寨主闻言心痒难挠,却又迟疑:“军师说我若是放了你,你就会跑掉的。”
令仪挑眉道:“荒郊野岭的,我往哪里跑?外面有狼有虎,何如在这里做压寨夫人逍遥自在?”
寨主一想,确实是这个理,便帮她解了绳子。令仪双眸倏地迸射出惊恐的光芒:“军师在窗上看我们呢!”
寨主连忙回身去瞧,不提防令仪趁机翻身跃起,退到另一侧的墙角。迷药效力未过,她头晕眼花地勉力站定,与寨主隔空对峙。
“你耍老子!”寨主见状大怒,一拍桌子,举步向她冲过来。他一步步踏在地上,震得屋子如地动山摇一般乱颤。
令仪横掌当胸,凛然作色道:“且住,好歹让我死个明白,我到底死在谁手里?”
寨主一捋虬髯:“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黑虎山大胡子是也。”
令仪心道:这名字倒直白。生死攸关的时刻,她竟又忍俊不禁。
大胡子火气更盛:“你这小娘儿们一天天笑个没完,到底哪里好笑?”
令仪收起笑容,正色道:“没事了,快动手吧。我只是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叫你这个大英雄大豪杰杀了,传出去也只好让人笑你一阵子了。”
“你死了,谁会知道?”大胡子正欲举手劈下,见她不做任何挣扎,忽又停手:“你不反抗,也不逃走?”
令仪手心捏了一把冷汗,强自镇定地耸耸肩:“那有什么用?你都想做狗熊了,我也只好引颈就戮啦。”
大胡子想起以往那些女子每次都要和他玩猫捉老鼠的游戏,每次他都能得逞,心底有些没趣起来:“老子一巴掌打死你有什么意思?你快跑,老子要来追你。”
“那你先把我的剑还我,咱们痛痛快快地打一场。”见大胡子面色为难,令仪冷笑道,“你还怕我杀了你?亏你还自诩豪杰,竟然怕我这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女孩子?”
大胡子气得横眉立目,扬声叫小厮取了令仪的剑和自己的流星锤来。
“咱们出去打。”
两人步入庭中,大胡子发一声喊,抡起锤子,虎虎生风。他力气刚猛,流星锤使出了千钧的气势,砸得地上一下一个坑,但他闪转腾挪之间未免失之笨重;令仪虽然功力不及他,但胜在身形灵巧,剑尖在他身周来回穿刺,衣服碎片如雨落下。
大胡子被彻底激怒,力道越发沉重,势若疯虎般抡动武器砸向令仪。令仪几次险些被他打中,都展动身形避了过去。两人斗得良久,吸引了山寨中的小喽啰前来观看。大胡子面上挂不住,呵斥他们不许插手,又痛骂令仪阴险狡诈。一分神,他的力气越发难以为继。
令仪也气喘吁吁,在他身边游走,心知现在比拼的只有耐力,纵使眼前黑雾弥漫,也只有勉力支撑。大胡子怒喝一声,使出最后一击,一屁股坐倒在地。令仪堪堪避过,窜上屋顶。两人顺了半天气,呼吸才慢慢恢复平稳。
大胡子沉声怒喝:“你下来!”
令仪强笑道:“我下去干么,让你杀了我?”
“老子不杀你,杀你老子就是狗熊。”
令仪摇头道:“我不信,你不杀我,你们山寨里的兄弟呢?你的军师要是撺掇你呢?”
“他们也不会杀你,不然老子宰了他们。”
“哦,他们杀了我,然后你再宰了他们。反正我都死了,你杀不杀他们与我何干?”
“那你到底要怎样?”
令仪笑道:“那你先告诉我,那个陈公子和你们是什么关系?”
大胡子眉头一皱,迟疑道:“我和他发过毒誓,不能透露他的底细,不然我们就死无葬身之地。”
“那我问问题,你只需要点头或摇头,就不算透露了,是不是?”
军师越众而出,向寨主一拱手:“寨主不要管她,就让她在上面待着。难道她能待一辈子吗?不然就叫弟兄们取箭矢来,不愁她不下来,咱们黑风寨这样受人辖制,以后可怎么出去混?陈公子也不会信任咱们了。”
令仪见状,高声向远处大喊:“黑风寨大胡子是个大狗熊!黑风寨大胡子是个大狗熊!黑风寨大胡子是个大狗熊!”
喊声远远传了出去,大胡子气急,喝退军师,上前道:“女侠,你下来,咱们到屋子里慢慢谈。”
“你说话算话。”
“我说话算话。”
令仪跃下屋顶,凝神戒备,待大胡子让众人退开,便随他走进屋子。
二人相对而坐,令仪便发问道:“边境的乱子是不是陈复行让你们搞出来的?”
大胡子点头,又用力摇了摇头。
“除了你们还有别人?还有其他山寨的寨主?”
大胡子点头,又摇头。
令仪凝眉沉吟道:“这我可就不懂了,那就是还有些社会上闲散的小混混什么的?”
大胡子点头。
“之前京中暴民作乱是不是也是他们搞出来的?”
大胡子喝了口茶,摇摇头。
“路程确实远了些,那就是京城附近的人他也有联系了?”
大胡子点点头。
在与大胡子的“交流”中,令仪了解到陈复行这些年来一直在全国各地游走,说服那些对朝廷不满的人伺机作乱,散布朝廷逆天而行的言论。大胡子虽不认识齐谌,但也知道京中有位贵人与陈复行暗通款曲,利用他的人脉,同时也帮他留意朝中动静。
令仪不由得阵阵胆寒,齐谌的兄弟中本就没有比他更适合继承大统的人选,他明明可以什么都不做,这样无所不用其极是为了什么?东窗事发之后,他不过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举头三尺有神明,他以为自己能瞒天过海吗?
她也明白,假如他即位,一定会杀陈复行灭口。眼下他们只是互相利用,这样脆弱的关系一旦破裂,两个人就会不顾一切地互相残杀。
令仪思来想去,就算她离开了京城,也一直没有逃离齐谌的掌控,不如想个法子让他放松警惕。
军师担心寨主吃亏,偷偷躲在墙根下听二人说话,忽听屋内一阵呼喝之声响起,桌椅“喀拉啦”应声碎裂。他抢步入内,见令仪面朝下趴在地上,忙问端的。
大胡子道:“老子把她打死了,叫人抬出去扔了吧。”
军师用脚踢了踢令仪,才放下心,笑道:“我就知道寨主不甘心受她辖制,这样陈公子不会怨我们背信弃义,兄弟们也都服气。”
大胡子面露得色,眼看着令仪被人抬走不提。
令仪静静躺在尸堆里,忍受着暑热天气下蒸腾出的阵阵恶臭和身上乱爬的蛆虫,等暗中窥视的人回去报信才翻身坐起,捡起地上的剑继续赶路。
如此,她不仅摆脱了陈复行的跟踪,也保全了大胡子的面子,这样两全其美的计策,他哪有不配合的道理?
令仪一路打听,才知因连日天降暴雨,齐询担心收成,正在乡下种田,便直奔村里而来。
山峦连绵起伏,梯田高低错落,令仪徜徉于如诗似画的美景中,心中的疲惫一扫而空。农人或坐在田边休息,或与家人劳作聊天,见令仪一身劲装,都疑惑地转头来看她。在那样一幅极具生活气息的乡间拾趣图中,她见到了那个心心念念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