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怀 第7章 花开

匆忙交代完南征的事宜，曹操如同一支离弦的箭，一路向北追去。追着追着，天亮了。

马上的曹操好像感觉到了什么，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许久没有说话的嗓子有些发紧，曹操又用力咳了几口血出来，如此勉强也算润了嗓子，从喉咙里挤出来一句话：“荀彧，你好得很！”

算算时间，自己只晚了不到十个时辰，骑的又是快马，相信很快就能追上他。

这时的花瓣已经完全冲出眼眶，可曹操的视线却丝毫没有受阻，之后的他再也没有说话，只是眼神越发凌厉，催着□□的马跑得更快了。

劲风呼啸着扑面而来，风中还飘扬着点点粉红。身后随行的几人见状也只好默默跟着一起加快了速度。

寿春。

曹操刚一进城，半边身子就有些发麻。他久经沙场，受过大大小小的伤，很清楚这种麻痹是由于失血过多引发的。可他身上的旧伤都已经痊愈，又怎么会……

曹操低头看了看，没发现什么异样，可他的身子却越来越麻，甚至到最后眼前也开始发黑。幸好在彻底陷入黑暗之前，有人扶住了摇摇欲坠的他。

这时的曹操只是目不能视，人却醒着。黑暗中的他能清晰感受到，身上的每一处骨肉都像是有蚂蚁在啃噬，酸痛难当。

这究竟是什么情况？好在这时他还能说话，直接开口唤来了先前那个大夫。是的，就是那名知晓巡徊症由来的大夫。

“先生，这个病究竟如何医治？”曹操的语气还算是平缓，可却迟迟没有等来回答。

那个大夫只是一味沉默，因为他实在是没办法回答。他又能怎么回答，药石无医吗？

这话一说出来，他只怕是要比当初的华佗死得还快。但若是什么也不说，曹操依然不会放过他。

“丞相，”大夫斟酌着开口，如今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当初那本医书上写得分明，这病压根没有任何治疗办法：“您……可有什么爱人？”

“爱人？江山算吗？”曹操下意识地回道，痛楚像磨盘一般，来来回回在碾压着他身上的每一寸，可丝毫没有影响到他的思考。

“您觉得呢？”大夫被他给气笑了。

自己本来就没有头绪，现在病人还不配合，大夫的心态也逐渐变得心如止水了：“若是您执意如此的话，就算是大罗金仙来了也束手无策。”

“不知为何，听着先生的口吻总有些熟悉。”似乎以前听到过，曹操心想，对，他肯定听过。

“丞相当然熟悉了，”看曹操这时还有闲暇乱想，一时半会儿应该是没什么大碍，那大夫索性也和他聊了起来：“我与华佗师出同门，他是我师兄。”

华佗，是那个游医。曹操想起来了，当初他曾和这人打过几次交道，后来……似乎被自己给杀了。那眼前的大夫还会给安心自己治病吗？

曹操挣扎着就要起身，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眼前熟悉的黑暗顿时让他有些慌乱，声音也带了几分责问：“是你做的？”

一眼就认出了自己身上的奇症，离间自己和荀彧的关系，将自己骗出军营，难道都是为了给华佗报仇？

曹操很轻易地就将这些线索串在了一起，但有一点他搞不明白的是，如果只是单纯复仇的话，只冲他一个人来就是了，为什么要对荀彧下手？

“丞相抬举我了，”大夫对这个结果有些哭笑不得，只好继续说道：“我可没有那个本事，巡徊症我真的是第一次见。”

但当初对你有所隐瞒也是真的。

这时的曹操看起来十分骇人，大夫努力将眼前的人和医书上记载的病症对应，但细看下来却有几处明显不同。

『到了中期，患者会异常嗜睡，陷入睡眠后脖颈处皮肤皲裂，破口处玫瑰花枝快速生长包围头骨，同时枝蔓处还会开出大朵暗红色玫瑰。』

这时的曹操意识清醒，并未陷入昏睡，而那玫瑰花枝也并非从脖颈，而是直接从胸膛长出。唯一相同的，就是那花枝长的正盛，早已将他整个人给裹了进去。现在的曹操被隐在大片的暗红色中，躯体像极了这花枝的养料。

花开了。

大夫看了看曹操，若有所思。如此异状，与书上的记载明显有着出入，可书上肯定不会记错的，除非……

曹操压根意识不到究竟谁才是他内心认定的爱人，所以那花枝才会从心口长出。

“巡徊。”曹操重复了一遍大夫的话。循环往复，徘徊不前吗？

曹操的记忆力向来很好，可他在脑海里来回搜罗了一圈，却依旧没有任何收获。

“丞相，可觉得自己有什么异样吗？”大夫看着满室的花瓣，出声询问道。

按照医书记载，此时曹操的病症已经发展到了中期，持续的时间是会二十四个时辰。反正也没有治疗办法，这样下去自己多半是要给曹操陪葬的，那大夫索性也就放手折腾了。

当时书里还附了一行小字：多数患者发病后把增生的玫瑰骨臆想成他们死去的爱人。而这个所谓的玫瑰骨，或许是一个突破点。

“没有。”此刻的曹操半分也动弹不得，意识还是很清醒：“您知道我这病是怎么染上的吗？”

“传播方式不明，”大夫思考了一下，继续说道：“但根据我的猜测，多半与某个人有关。”

“什么人？”

“爱人。”

爱人。兜兜转转转又回到了原点，曹操陷入了沉默。他的爱人，可现在的他，还会爱人吗？

他忘了。

“主公，寿春令求见。”程昱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曹操知道自己的现状肯定不会太好看，就将程昱打发走了。没过多久，程昱去而复返。

“何事？”眼前莫名出现了一个若隐若现的斑点，曹操似乎能看见东西了，他眨了眨眼，还是一片昏暗。

“寿春令说……”程昱敲了敲门，大夫得到曹操示意后打来了门。程昱一进门就被漫天花枝的异象给震慑到了，到了嘴边的话也咽了回去。

“说了什么?”光斑一点点变大，曹操觉得自己似乎看到了一抹红色。

“王大人说，”程昱清了清嗓子，扶住了身边的桌子：“光禄大夫……于今早在此地病逝。”

荀彧就这么死了？他最终还是没能追上……

视觉已经逐渐恢复，曹操依稀看到自己身边遍布着层层叠叠的暗红色花瓣，可这花实在太密了，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胸膛传来一阵莫名的酸涩感，是难过吗？

曹操发现这种酸涩的感觉并没有持续多久，随即就变为了切肤的疼。他受过了太多的伤，顷刻间就分辨出这种痛觉通常是利刃入体造成，而花枝也正是从那里生长出来的。

可印象中他并没有被这样伤过，反而是……荀彧。

早年间荀彧险些因为一次兵变丢了性命，而伤处正好就在心口。后来曹操听那游医所言，那把匕首再有半寸便能将荀彧的心肺给刺穿。

如今荀彧身死，可他曾经受过的伤却莫名过渡给了曹操，这算是异样吗？曹操想了想，就将自己的状况告知了大夫。

所以说，那个死去的爱人，其实是荀彧了。

大夫沉默不语，原来书上记载的也不尽详实。若是生长出来的玫瑰骨发生错位，那么这个臆想出的爱人也并非是全部，而仅仅只是本尊的一部分。

“未来的二十四个时辰以内，您会陷入昏睡。”大夫缓缓说道：“但在随后的时间里，外力是完全无法介入的。至于能不能醒来，什么时间能醒来，就要看你的造化了。”

既然现在玫瑰骨开始生长了，接下来曹操应该很快就会睡着，可睡着之后呢？

大夫有些不知所措了。

『病情发展到晚期，病人丧失嗅觉，食道会闭合，身体内的脏器也开始排斥外物的摄入。等到玫瑰吸收完患者身体里的养分，就会和玫瑰一起凋零。』

怎么看，曹操都是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