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随着一碗苦涩的药汁灌下,荀彧俊秀的面孔带了几分扭曲。过了一会儿,闭目养神的荀彧明显感受到体内因为穴道被封而停滞的气血隐隐有了活动的迹象,呼吸也连带着顺畅了不少。
先前曹操留下的一批精锐被他分成三处,一处护送程昱奔袭豫州,一处守在城内各处关隘,至于最后一处……
气血停滞的弊端就是容易四肢麻痹,这时荀彧的半边身子好像有无数蚂蚁爬过一般,他只好拖着身子一瘸一拐地在屋里来回挪着步子。侧耳听着明显比前一日小了许多的攻城声,荀彧开始频繁地看向屋外。
已经从豫州赶来的程昱刚一进门,就看到这位鄄城的主心骨如同拉磨一般在屋里转圈。
“荀先生。”程昱拱了拱手,等着荀彧的安排。自他接到荀彧的调令后,一路上便没有片刻止歇,直到进了鄄城才得以休整。经过一夜的安眠,程昱的气色看起来也好了不少。
“程大人。”荀彧也回了一礼,随后就朝着程昱挪了过去。
你可消停会儿吧,祖宗。程昱见状冷汗都下来了,急忙快步走上前,扶住了他。
“那江湖郎中究竟给你开的什么方子?”程昱眉头紧锁,表情很是疑惑。
此时的荀彧不过而立之年,此刻又是夏日炎炎,可荀彧的指尖却冰得厉害。究竟是什么样的法子,能把人治成这样?
“什么方子并不重要,”似乎是受了那寒气的影响,荀彧的脸色又白了几分:“一会儿我要去见张邈,你陪我去。”
深夜。
从东郡赶来的夏侯惇一行借着月色的掩护,最终停在了距兖州城三十里外的地方开始安营扎寨。安排一部分人去搜寻附近的滚木和石块,夏侯惇则是领着一队轻骑悄悄贴近了兖州的一处驻地。
“荀先生,你居然真的敢来。”张邈放下手中的杯盏,语气却没有半点诧异。
“承蒙太守大人相邀,彧不得不来。”在程昱的引导下,荀彧勉强还算从容地坐了下来。
有了昨天的前车之鉴,现在的张邈丝毫不敢掉以轻心,只是他实在看不出这人唱的又是哪一出。
张邈看得分明,从一进门荀彧的重心就一直偏在程昱身上,显然并没有掩饰自己病重的打算。
这等紧要关头,此人连演一下都不愿吗?张邈认真打量了一番,若是自己趁机发难,相信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能将他拿下。
“大人三思。”荀彧的气息有些漂浮不定,没了平时的干脆利落,反倒平添了几分慵懒:“既然我敢来,就已经做好了万全之策。”
说话间他扯开自己的外袍,层层裹着的布料中露出了小半截匕首,而另半截则是深深没入了他的胸膛。
“我这伤太重了,大夫说我活不了几天。”荀彧倒是很淡然,看向张邈时眼底没有一丝波澜:“若是我今天真的不小心死在了这里,鄄城会立刻由另一个难缠的人接手,而我的死只会让他更加拼命。大人确定要为他助兴吗?”
“不必了。”张邈又看了看那伤,心中已有了□□成打算。
叛逃一事并非他一人所为,当初荀彧受伤,细究下来几人其实都有嫌疑。就算是曹操想要秋后算账,也得一个个筛。可若是荀彧真的死在了他手上,那可就真的百口莫辩了。
“所以现在能开始了吗?”荀彧隐隐感觉手上开始麻了,开口催促道。
“好。”张邈也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结,转头谈起了正事:“我来找你,是为了三件事。第一,豫州城的火是谁放的?”
“不才,正是在下。”
程昱一听这里还有他的事,这才明白为什么荀彧要让他一起过来,原来是要做人证啊,毕竟那半截地图还是他提供的。
眼看事态未明,郭贡可并没有愚蠢到和吕布提前撕破脸的程度,只是不知豫州这把火又是张邈从哪里得知的消息。
“第二件事,昨晚豫州刺史的驻地被吕将军的兵将夜袭,可据我所知,兖州兵昨天丝毫未动。”张邈的话语中带了几分质问。
自然是夏侯将军乔装后做的了。
“不错,是我做的。”意识到半边身子已经失去了知觉,荀彧笑了笑,回道:“当初我家主公在临行前,特意留下了后手,为的就是以防万一。我不过是浑水摸鱼而已。让太守见笑了。”
“你少来这套。”张邈看了看荀彧,鄄城的守备力量他是知道的,决不可能平白多出一队奇兵,“莫非是阿瞒赶过来了?”
“我如果说是,你信吗?”
“不信,”张邈摇了摇头:“所以我才想知道你究竟是从哪里变出来的人。是夏侯惇吗?”
“是啊。”荀彧很痛快地应下了。当初那封求援信张邈并非不知,所以荀彧也没打算隐瞒。况且他真正想隐瞒的,可不是这个。
“第三,”张邈的眼神暗了几分:“说实话我是真的想杀了你。”
“好啊。”感觉浑身已经快要僵硬,荀彧也十分从善如流,反正这个局已经做好,所以他的生死真的无关紧要,心情反倒轻松了许多。
“答应的这么痛快?”张邈意识到有些不对劲,又问道:“方才你说……谁会接手鄄城?”
“哦,那人你应该也认识,叫戏志才。”
戏志才,一个行事诡谲却屡屡建功的奇谋。曹操居然舍得将这个人留在家里,东征果然是个圈套吗?荀彧为什么答应地这么痛快,昨晚夜袭的人,真的是夏侯惇吗?
听到这个名字,张邈的脸色有些难看,沉默了半晌便出去了。
“程大人,扶我一把……”这下子荀彧彻底撑不住了,身子直愣愣向后倒去。
回去的马车上,荀彧已经完全动弹不了了,只有一双眼睛还能睁着,此时正在和程昱两人大眼瞪小眼。
“你是不是也有话要问我?”荀彧一副知无不言的表情。
“你说自己活不了几天的,是实话吗,还是骗他的?”程昱有些在意这个点。他比荀彧大了近乎两轮,可不知为何,这人对待生死的态度,有着一种超脱年纪的淡然。
“是实话,但也是骗他的”荀彧想了想,认真说道。毕竟我也舍不得死。
前路漫漫,如果可以的话,他自然也想亲自走得更远些。就这么停在这里,他总归是有些不甘心。
其实那一刀本来是可以当场要他的命的,好在前一日戏志才曾极力劝说他套一件软甲防身,所以那刀刺进去的时候偏了半寸,又有神医云游至此,这才捡回一条命。当时他选择用银针封穴三日,别人还只当是他回光返照。
“那就好。”程昱听完荀彧的话,很快便接受了这套说辞,但还是对他今天的出城一事感到不解:“求援信既然已经发出,只需要死守城池等待救援即可,荀先生又何必将自己逼到这种程度?”
“你自己也说了,是死守。如今我一步步退到鄄城,说不定什么时候这城也要破了,这可不行。”荀彧的语气轻松了几分:“当初我答应过他,要等他回来的。”
城若是破了,人在与不在都没用了。
如今豫州的粮草全部被烧,埋在郭贡心里的那颗怀疑的种子已经开始发芽,夏侯惇的乔装夜袭更是添了把火。
现在张邈已经开始怀疑东征是曹操设下的圈套,暂且不论他的这个猜测陈宫和吕布会不会信,光是今日张邈密会曹操客卿这件事,本身就已经很耐人寻味了。
现在这几路汇聚在一起的人马,究竟谁又能相信谁呢?
显而易见的是,现在只要有一路人马心怀鬼胎,那么夏侯惇布下的迷阵明日就能奏效。
第三天。
郭贡派出的亲卫已经返还,得知豫州有变的消息后,郭贡正要下令撤出战场,又有探马来报,以曹操为首的大批人马正朝这里赶来,远远看去尘土飞扬,声势浩大。
中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