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怀 第6章 阳谋

“怎么，见到我还活着，列位很意外吧？”荀彧俯视着城下的众人，果然看到每个人脸上都是错愕的神情。他笑着向远处看去，只见各色旗帜隐隐在阵中流动，神情略带着一丝慌乱。

豫州刺史郭贡久攻鄄城不下，早已失了耐心，眼尖的他发现了荀彧的异状，对着同行的旁人笑道：“虽说这位司马命大，从鬼门关走过一遭还能捡回了一条命，可他到底还是年轻人，看到这个阵仗，果然有些沉不住气了。”

事情若是这样简单就好了。陈留太守张邈无奈地看了郭贡一眼，这人虽然勇武有余，眼力却差了许多，难怪会十分轻易地就被自己忽悠来。

如此明显的破绽绝对是荀彧故意卖出来给他们看的，当今之计只有等，看这年轻人还有什么后招。

如果换做别人，或许张邈还不敢妄下断言，可他与曹操本是故交，对曹操的性格张邈自认还算是熟悉，既然曹操能放心将后背交给此人，那站在这城墙之上的人肯定有两把刷子。于是张邈神色尴尬地咳了一声，开口说道：“郭豫州，你再看看。”

“要我说就不用再看了，这小子绝对没什么后招，他一定是在拖延时间。”吕布向来对这些弯弯绕不感兴趣，说话间就冲了出去。

旁边的陈宫伸手就要阻拦，一把就拉住了吕布的胳膊，下一刻整个人被拽着向前走了几步，身子也下意识向后倒去。

荀彧一直留意着城下的动作，笑意又深了几分，原本有些萎靡的神色看起来也精神了几分。

张邈手忙脚乱地跟上去稳住了陈宫，也一起劝说着吕布，很显然吕布并不吃这一套：“先前那封信你们不是没有看过，明摆着他是在等人救援呢。看到没，那人现在还在笑呢。”

吕布勇武过人，却也并非只知横冲直撞。他的分析也不无道理，更何况……

陈、张二人也随着吕布的提醒一起看去，这时的荀彧确实一直在笑，而且看起来十分讨厌。二人对视了一眼，从彼此的眼中读出了同样的内容。难怪吕布会看他不爽，真的很讨厌。

诚然这人生的十分好看，可此次此刻他的笑却给人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有点像是……曹操。

张邈眼力极好，他看到了荀彧身上的外袍，那圈红色滚边十分眼熟，正是曹操帐下客卿的标准装扮。

难道穿上这身衣服，整个人的气质也会随之改变吗？张邈很不愿承认，可眼前的这个年轻人真的给他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对，就是曹操，没错。

“阿瞒……”张邈无意识地喊了一声，一旁的郭贡凑了过来：“什么？”

陈宫瞥了张邈一眼，上前把郭贡支到了吕布身边，而这正中吕布下怀，于是两人凑到一起合计着攻城的事去了。

“太守，”陈宫走近后，宽慰着张邈：“开弓没有回头箭，无论你做出怎样的抉择，都要想一想。”

没过一会儿吕布和郭贡就敲定了攻城的计划，另外两人对此也没有任何异议，攻城开始了。

将手中的火把掷出，火舌迅速蔓延开来，这处淋过火油的粮囤算是彻底废了。

冲天的热浪逼得众人不得不后退，跳动的火焰在程昱眼底闪烁不定，随后他打量了下四周，看到远处有人赶来救火，一行人上马便从一条小径遁走了。

分布在豫州各地的粮草均被他焚毁，而这里已经是最后一处了。而接下来……程昱的视线看向兖州的方向，□□的马速度又加快了几分。

曹操远在徐州，即使知道兖州有失也不能一时间赶回来，所以外面那群人才会肆无忌惮。就算是曹操能够神兵天降，可长途奔袭许久，兖州的叛军却以逸待劳，无论这一仗怎么算，都会必败无疑。

为今之计，只有赌一把。

根据荀彧信中所言，夏侯惇命一队精锐改换成曹操的亲卫模样，自己也做起了昔日的副将，东郡驻地的一半人马被抽调出来，直奔兖州而来。

一人一骑直奔曹营而来，一路上畅通无阻，荀彧的信很快便呈到了曹操案上。

此时东征的曹操攻城略地，又摧枯拉朽般拿下了襄贲，可谓势如破竹。春风得意的曹操收到信后手都是抖的，可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了，火速下令班师。

光是荀彧主动来信就已经说明事情的严重性了，更遑论那信中还隐隐带着几分交代后事的架势。

数十架投石车往城内不断扔着石头，绊马索也被抢在前面的步卒砍断，一旦城破，数万大军顷刻间便能踏进鄄城。如今高高筑起的城墙已经出现了多处残缺，显得岌岌可危。

第一天。

荀彧听着外面绵延不绝的的动静，默默在心里盘算了下时间，手上却没停，一直在写着什么。一盏茶过后，他吹了吹半干的墨迹，又取了一物过来，装好后便吩咐着将信给送了出去。

『兖州之变其实不过是幌子，这是曹操和吕布联手做的一个局，为的就是将你骗出豫州，如此一来吕布有了安身之所，曹操也顺水推舟送了人情，可笑郭刺史却是平白为别人做了嫁衣。』

离间。豫州刺史郭贡看到那信的第一反应，就是嗤之以鼻。如此拙劣的把戏，真以为能骗到自己吗？曹操这是派了个多么纯良的人在看家啊……

随后半张残缺的布帛便掉了下来。郭贡捡起来一看，瞬间就变了脸色。这半阙地图精准地标注出了豫州的屯粮处，而且每一处都被人用朱笔打上了×。

该死，方才是他大意了，荀彧是吧，你小子纯良个鬼，和曹操一个德行，一对笑面虎。

郭贡的脸色变换不定，手中的信也被捏到变形。

信上的话能信吗？或者如今自己又能信几分？是荀彧在虚张声势？可他明明是必死的。

那天郭贡亲眼见到刺客将匕首刺进荀彧胸膛，想来这人定然是活不成了，可今天的荀彧却活的好好的。是苦肉计吗？

阿瞒。想到了白天的张邈那句话，郭贡心里打起了退堂鼓。

对，是计，自己被算计了。要不然陈宫和张邈怎么会几次三番阻止自己出兵呢？

可若是荀彧骗自己呢？这一走肯定会得罪吕布，曹操日后说不定也会找自己秋后算账，既然如此还不如借机攻下鄄城杀了荀彧。

想到这里，郭贡的眼神又有些闪烁地看着手上的信。

在这个节骨眼上送信，荀彧分明是离间，可那地图又是真的，做不得假。

所谓阳谋，就是明知是套，自己却不得不钻。郭贡咬牙低声咒骂了几句，随即唤来一名亲卫，命其连夜赶回豫州。

豫州有变，就说明自己被联手算计了；豫州无事，就说明是荀彧在虚张声势。相信谁是谁非很快就会有答案了。

到了第二日，攻城的声势明显小了很多。很显然，郭贡在等这个答案。

而城内的荀彧也在等。